
说出来,有谁相信呢?我已经四天没吃饭了。
起初是一天吃四个烧饼,或者两个小面包;后来由四个减成两个,再由两个减成一个,最后简直穷得连买开水的一个铜板也没有了。口渴时就张开嘴来,站在自来水管的龙头下,一扭开来,就让水灌进嘴里,喝得肚子胀得饱饱的,又冷又痛,那滋味真有说不出的难受。
为什么会穷到这个地步呢?那时学校里发生了问题,许多同学被抓进捕房去了,许多同学搬了家,也有些回去了的,厨房不肯赊账,他再不愿意开饭给我们吃了。我那时一面还进行援救被捕同学的工作,一面又要筹备自己的生活费,真是忙得头昏眼花。实在饿得不能忍受了,才每天跑去春潮书店借钱。如果遇到康农和抚华两人在,还可借给我三元五元,但他们在店里的日子是很少的,伙计们自然不敢做主,因此去十次总有九次落空的。
那是我最快乐的一天,《从军日记》出版了!春潮书店的大门口贴着一张用各种不同颜色写的又鲜明又动人的广告,我怀着一颗好奇心走了进去,也像顾客一般,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封面鲜红、是丰子恺先生的女公子画的小兵骑牛的《从军日记》来看。但我没有买它,因为我知道,至少可以无条件地得到十本的。
趁着店里没有买主的时候,我这样含羞地轻声问那位管账的。
“不能,版税一年只能结算两次,现在还不到时候,我怎好付给你呢?”
“我等不到结算版税的时候了,今天非预支几元不可。我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决不会催讨的。你不信,我连回去搭电车的钱都没有,来的时候也是跑路的。”
饥饿之火在我的腹内燃烧着,我忘记了什么是羞耻,这样诉苦时,好像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但对方只是冷冷地一笑,似乎并不同情我,倒是一个小伙计对我很好,他说:“你多等一会儿吧,买你的书的人一定不少,等下收进多少钱,你就通通拿去好了。”
管账的用着怒眼斜视着小伙计,但因我在旁边,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重重地打着算盘。
我充当临时的店员,进来买《从军日记》的青年,我都愿意亲自将书递给他。但对方并不知道我就是那本书的作者,有几个顾客嫌我包的书不好,表示很生气的样子,小伙计正想告诉他我是谁时,我连忙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弄得那位青年莫名其妙地打量了我很久,然后悻悻然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