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尔晶
编辑｜邱不苑
九月的某一天，丁桑桑在朋友圈中发了一句“装修有毒，太折磨人了”。配图是一张靠着墙壁发抖的胖猫，头顶上四个大字“心态崩了”。
自年初开启装修大业起，丁桑桑的心态一直在悲喜两极来回蹦跶，顺利的时候兴奋地直搓小手手，想拥抱全世界；不顺的时候一会儿想撞墙一会儿想骂娘，每天都觉得自己内心无比丰富，像个行走的表情包。
丁桑桑的本科专业是“环境艺术设计”，虽说毕业后从事了一份和“环境”、“艺术”或者是“设计”毫不沾边的职业，可她对室内设计的热情倒从未消退过。先生对她的审美品味也是信得过的，早早放言“全凭老婆大人做主！”自从定下这套房之后，丁桑桑就摩拳擦掌开始在脑子里琢磨起装修方案来。空间布局、动线规划、收纳系统、功能配置、颜值搭配……整个装修过程在她脑中细细地盘算着。
设计师找的是丁桑桑的朋友，两人品味接近，一拍即合。施工队是设计师朋友找来的，也是合作熟了的。开局形势不赖，丁桑桑美滋滋地想着。只可惜，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那漫长曲折的过程。
尽管先生说全凭老婆做主，但丁桑桑心里还是清楚的，家里做主的从来不是她，而是她公公。公公说要往西，婆婆从来都是屁颠屁颠拎包就走，毫无怨言。而唯一的儿子奉行妥靖政策，不赞同、不反抗，姑息纵容，以退让求太平。
丁桑桑琢磨着，虽说房子是他们夫妻俩加两个儿子一家四口单住，但毕竟购房的时候公公婆婆还是力挺了他们一把。对这点，丁桑桑自然是感激万分。她想最好赶在开工前把设计方案拿给公公过目，只要老爷子点了头，后面的麻烦便少了许多。
在把设计图纸拿给公公过目的前一天晚上，丁桑桑拿出了准备毕业答辩的劲头。阐述设计背景，选择设计原因，陈述个人观点，最后展示设计成果。在Q&A环节，也针对公公的喜好作了充分预案。
没想到建筑行业出身的老爷子盯着图纸看了一会，就用右手食指关节敲敲其中一页，说道：“这堵墙没什么用，可以敲掉。”
丁桑桑心里咯噔一下，公公这熟悉的口吻，说一不二的架势又来了。这是客厅和书房之间的一道隔断墙，虽说不是承重墙，但她打算用这个空间做一个多功能室，兼具书房和客房功能。里面放一架钢琴、一套书桌，如果自己爸妈来小住，隐藏在橱柜里的床一放倒，还能多出一张床。如果没有这道隔断墙，房间的隔音性和私密性立刻少了很多。
“爸爸，我是这么考虑的……”丁桑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滔滔不绝阐述观点。当她事后回忆的时候，觉得自己在随机应变这方面绝对算是超常发挥了。这种水平的答辩，即使不算优秀，通过准保是没问题的。
丁桑桑边说，边打量公公的脸色。他倒也没多说什么，沉吟着“嗯”了几声，点了下头。接下来的方案，老爷子没再提什么别的意见。丁桑桑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终于放到了怀里。
之后几天，施工队进场，主体拆改，工程进度推进也算顺利。
直到某一天下午，丁桑桑推门踩进现场，赫然发现昨天还在的那堵墙，消失了。丁桑桑的嘴都快闭不住了，眼球也瞪得就要掉出眼眶。丁桑桑幻想着自己应该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起装修队长的领子，大力摇晃并怒吼：“靠我的墙呢？？？”但实际上她也只是哆哆嗦嗦指着那堵空气，好声好气地问队长：“师傅啥情况？我的墙呢？”
队长的回答其实也没出她的意料：“昨天你家老先生过来啦，他叫我们敲掉。我说丁小姐没叫我们敲啊。老先生说听他的，他说敲就敲。”队长两手一摊：“我们就敲掉了啊。”
丁桑桑一口气噎在喉咙口，转身出门下了楼，对着楼下花园大口喘粗气。原来自己超凡绝伦的临场发挥，在公公眼里也就只是个笑话。她到底说了什么，公公其实并不在意吧。当他说了“可以敲掉”的时候，就已经作出了决定。
好好的一堵墙就这么消失了，换来的折中方案是加装四扇大大的玻璃移门。她的自尊又一次被公公踩在脚底碾压了一遍，可是又能如何呢？一堵墙从来都不仅仅是一堵墙，公公的独掌大权和说一不二，婆婆从不反对，儿子只会退让。
她这个做儿媳妇的，除了在夹缝中忍气吞声，又有什么底气反抗呢？
只是丁桑桑没想到，自己没底气反抗的，除了自家的公公，还有小区里和楼道里无所不在的物业保安。
自装修开始，丁桑桑的精致小包里必备物品便不再是粉饼、喷雾和口红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包红中华香烟。不管是遇到来过问装修进度的物业主管，还是楼下巡视的保安师傅，一支烟递过去，甚至是一包烟塞过去，人心都是肉长的嘛，眼瞅着态度立刻变了，热情地拍着胸脯说：“这点小事情，我帮你处理就行啦！”
专管自己这幢楼的保安第一次来找丁桑桑，是为了保护楼道设施的防护地垫。“丁小姐，你这个防护地垫不太合适啊，需要换一下。”
那个时候，丁桑桑正被砸墙的事儿搞得心急火燎的，也没心思多想，立刻就答应下来。可是换好了之后没多久，保安又来了：“丁小姐，你这个防护地垫还是不行啊，需要换一下。我们物业要求的装修防护地垫是有尺寸的，是**乘**的。”
丁桑桑顿时觉得自己的香烟估计是塞得没到位。这个保安说话大喘气啊，地垫的尺寸这点小事一次性直说不就完了吗，犯得着让自己反复折腾吗？
装修队长单独拉着丁桑桑吐苦水：“丁小姐，你是不知道，今天楼下保安又来过了，一会说我们这个不行，一会说我们那个不符合物业规定，一定要叫我们停工。我实在没办法，塞了一百块钱给他，总算今天让我们上楼了。”
丁桑桑大为震惊，同时又不解：“都塞了钱了，那现在又来做什么？”
装修队长朝丁桑桑撇撇嘴，又捻捻手指。丁桑桑恍然大悟，还不就是嫌打点得不到位嘛！
丁桑桑有心发火，但一想自己初来乍到，装修这大半年里少不了天天得和他打交道。看着眼前这位保安大哥制服底下隐隐露出的大金链子，丁桑桑的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她从包里掏出一包烟并着两百块钱，一并塞到保安手里：“这段时间打扰了！我们装修事情多，有事情还请多帮忙照顾一下啊！”
大金链保安笑眯眯地走了。谁曾想没两天， 物业孙主管又找上门了。
孙主管态度倒还挺客气的，探头看了看敲了一地的建筑垃圾，说：“丁小姐，垃圾清运要的话说一声，我们物业可以帮忙处理的。”这么主动积极来帮忙，丁桑桑又对香烟的作用有了期待。自己每天公司、工地和家里来回跑，垃圾清运这点小事有物业帮忙处理那自然是最好的。
第二天，第一批建筑垃圾清走了。孙主管又乐呵乐呵跑来找她了：“丁小姐！你家的垃圾运走了哦。”丁桑桑表示感谢的话还没酝酿出口，主管又说：“4500块。”
“啥？”丁桑桑觉得自己因为一堵墙而差点瞪掉的眼球珠子，又要夺目而出。“为啥这么贵？”
“丁小姐，我们物业都是统一收费标准的啊，你可以到我们办公室去查的，会给你开发票的，你放心好咧。”孙主管的态度热情中透露着强硬。“统一收费标准”的说辞让丁桑桑失去了继续抗辩的理由。“反正你们之后还会再有建筑垃圾的，到时候给你统一开发票，你放心好咧丁小姐，这点小事我们物业可以帮忙处理的！”
按照设计方案，之后还有移门隔间等需要敲掉的墙体，加起来差不多又是一堵墙的体量。听着装修工人们大力地哐哐哐砸墙，丁桑桑一阵阵心疼。最初做预算的时候压根没考虑过垃圾清运费，这两大笔额外的支出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第二次垃圾清走后，孙主管又自动现身了：“丁小姐，垃圾运走了哦，还是4500。”丁桑桑有心想再争辩几句，但一想到前两天晚上，她在楼下小区里见到的下班后的孙主管。他换下了平日里的物业制服，穿了一件花衬衫，身后跟着楼下的大金链保安，两个人穿衣打扮都是同一品味的。原本正常的步伐，在丁桑桑的眼里看出了“横行”的架势。
其实第一次收费后，丁桑桑也曾打电话去物业问过关于垃圾清运费到底如何计算的事情。物业回答，这项工作由孙主管负责，请业主直接问他。丁桑桑想起了孙主管的花衬衫和楼下保安的大金链，又有点怂了，心里默念着：“花钱保平安。”又乖乖缴了钱。
然而等丁桑桑几个月后找上物业，打算让物业开具垃圾清运费的发票时，物业办公室的阿姨在电脑上查了查账目说，物业从没收到过丁桑桑家的垃圾清运费。
丁桑桑一脸不可思议，声音顿时高了八度：“怎么可能？我都交给孙主管了啊，垃圾清运不是你们物业说都由孙主管负责吗？”
“孙主管？他上个月被开除了。”办公室的阿姨不悦地板起脸来，“这个人在保安队伍里拉帮结派，搞得乌烟瘴气的。你们业主也是的，他叫你给他钱，你就直接给他啦？为什么不交到物业来？”
丁桑桑想说，可是我每次来你们物业都下班了啊！又想说，我这么忙哪有时间跑物业？还想说，不是你们物业的人说是孙主管负责吗？可是千言万语又化作一句咽下肚子的懊恼，那谁叫你自己不提前了解情况呢？谁叫你自己想偷懒呢？可眼下孙主管消失的无影无踪，物业又不肯认账，她还能到哪儿去说这个理儿？
转眼第三次的建筑垃圾又要清理了，这次物业派了工程部的人上门清点了一番，开了一张300元的发票。这下丁桑桑气得牙又疼了，她觉得自己压根不是业主。物业也好，保安也罢，连楼道里的保洁工她都不敢轻易得罪，人人似乎都能捏住她的软肋。
而丁桑桑最大的软肋就是，算了算了，花钱保平安。
等到房屋主体拆改大致完成后，装修进入了最为关键的水电工程阶段。
丁桑桑从小就容易过敏，一到换季变温的季节，她就会从早到晚的打喷嚏、眼睛痒、流眼泪。最痒的时候她给朋友形容了那个感受：“恨不得把眼睛都抠下来！”大儿子完美继承了她的敏感体质。一到换季，母子二人轮番上演过敏大戏，喷嚏连连，苦不堪言。
所以她梦想中的家居生活，是室内温度和湿度始终保持在皮肤最舒适的状态。而当她每天回家，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全屋智能控制瞬间启动，宜人的灯光随着场景不同而逐次亮起，窗帘缓缓拉开帷幕，各种现代科技环绕在周身，连呼吸的空气都充满了智能的味道。
为实现这个梦想，丁桑桑砸下重金，选择了毛细管辐射空调和全屋智能化家居两套系统。
毛细管辐射空调，正如名称所示，这种空调采用了如毛细血管在人体皮毛下循环的原理，把细如手指的管道像毛细血管一样，密集排布在墙面上，通过内部恒定温度的水流循环，从而与周围环境温度完美融合。丁桑桑对这个系统的宣传口号一见倾心，这个口号叫做：三恒系统，恒温、恒湿、恒氧，一年“四个春天”。
这两大系统节能又高效，智能而高科技，除了贵，简直没有缺点。丁桑桑瞅瞅品牌报价，又瞅瞅手里的预算。“四个春天”，我所欲也；聪明智能的家，亦我所欲也。两者如何兼得？
丁桑桑和先生合计来合计去，最后拿出了个“全屋毛细管辐射空调 半屋智能家居”的折中方案。“四个春天”一个也不能少，智能家居的范围只考虑覆盖客厅和主卧，其他的房间就只能舍弃“聪明”，保留传统模式了。
正当丁桑桑为自己省钱又机灵的方案沾沾自喜的时候，意料之外的碰撞又出现了。
两个品牌系统都有各自独立的施工服务团队，再加上原本的施工队。最高峰时段，屋内有三个施工队同时进行，热火朝天的劲儿简直好比地铁早高峰。
智能系统的施工队，自带笔记本电脑和PAD，手持设计图纸在场地内运筹帷幄。这里调适系统，那里输入模块，满屏的高科技精英画面。再转眼看看自家的装修队长，踩在简易的木制横梯上，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画面立刻穿越到了二三十年前。尤其是那位五、六十岁的老电工，耳朵上架着铅笔，胸口口袋上插着塑料柄的电笔，每天电线排来排去得也不见他拿出什么电路图纸。
丁桑桑忍不住问他：“师傅，你这都不用电路图的吗？”
“有啊！”老电工师傅理直气壮指着对面一堵毛坯墙上手工画的草图，“诺，电路图不就在这儿吗？”施工队长拍着胸脯向丁桑桑保证：“丁小姐你放心好了，这是我们经验最丰富的老电工了，没问题的。”
然而，智能家居采用的是弱电系统，传统电气都采用的是强电系统。“半屋智能＋半屋传统”，就意味着全屋有一半是弱电，一半是强电。在弱电、强电两位新老电工的衔接过程中，丁桑桑眼瞅着老电工师傅嗓门越来越大，眉头越皱越紧，花白的头发被他挠了又挠，每天乱糟糟地顶在脑袋上。
“一会强电，一会弱电的！这咋弄？这咋弄？我可弄不了！”老师傅气得拿铅笔直戳年轻电工的图纸。年轻电工也不甘示弱：“这不难的，只要这样这样这样，不就行了吗？”
丁桑桑每天都看得心惊肉跳的，总觉得老师傅那架势，就好像下一秒就得撂挑子甩脸走，要不转眼就得气得脑溢血背过去。
三重系统叠加在一起，天花板和地板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毛细管，同时又要预留出正常水电管线的空间；弱电和强电同时排设，房间与房间之间还需要另外用变压器衔接。这就需要三支施工队紧密配合，只要有一方团队略出偏差，都会影响整体节奏。
丁桑桑夹在这三支队伍中间，感觉自己每天就像个灭火器，又像是信访调解员。安抚了这个哄那个，好言相劝，苦口婆心，低三下四，各种戏精招数使个了遍。直到某一天，丁桑桑拉着老电工偷偷塞给他个红包，才总算勉强消停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装修工程曲折而又艰难地不断向前进。眼看着梦想中的家一点一滴成型，自然是丁桑桑每天的快乐之源。可是一踏入现场，各种各样的小摩擦和小麻烦纷至沓来，又让她焦头烂额。
施工队长常常一边向她汇报进度，一边不时提出个几个两难问题来考验丁桑桑的选择困难。“丁小姐，现在是这个情况。如果这样如何如何，如果那样又会如何如何。你说说看，两种方案你要选哪种？”
丁桑桑心里的火球都不知道爆发过几回了。这种To be or not be的问题为什么要拿来问我？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要找你们做什么？可是面上还要显示出一脸诚恳的模样：“你先不要急，我们再协商一下，看还有什么其他的解决办法。”
就好比说，在安装那四扇被临时敲掉的墙而增加的悬挂式移门的时候，移门安装师傅和地板铺装师傅两方人马又找上了丁桑桑。他们一人一边站在丁桑桑身旁，一个抱着胳膊，一个摊着手，都拿眼瞅着丁桑桑，一副全凭你做主的模样。
原来移门公司上门测量尺寸的时候，地板还没有开始铺装，工人按照行规，预留了两公分的空隙。按正常来说这个数据应该是没问题的，可谁曾想，等移门师傅们扛着四扇移门和金属轨道盒来安装的时候，才发现地板铺装比预计的低了五十毫米。如果就这么安装上去，那就意味着移门和地板之间会留下一道缝隙。
移门师傅猛摆手：“我们移门都是按照尺寸定做的，一丝一毫也不会错的！你们地板的问题自己去解决！”
地板师傅自知理亏，可是还据理力争：“我们地板都已经安装好了，绝对没办法再调了。你们的门套往下挪五十毫米就可以了，不就是多锯一点少锯一点的事情吗？”
移门师傅斩钉截铁地摇头：“没办法做的，这是标准尺寸！而且现场锯噪音那么大，没有半小时根本锯不下来！物业不会允许的。”
地板师傅抱着胳膊，咧着嘴笑：“你们可以的！”
移门师傅一口咬定：“不行的！”
然后两个人同时转眼看着丁桑桑。
丁桑桑正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回争执，脑袋和眼睛也跟着摇来摆去，压根不知道该听谁的好。突然发现两个师傅都转向她，盯着她不说话。丁桑桑被他俩看得莫名其妙，心想：“看我有什么用？我能帮你们锯门套还是帮你们撬地板？”
突然灵光一闪，丁桑桑悟了。他们今天唱这出哪里是指着她做决定啊？说来说去，不就是要她掏额外的钱么？她双手一压，摁住两边，说道：“两位，两位，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多出来的工时费算我的，好不好？大家再辛苦辛苦！”
移门队长嘟嘟囔囔地走开了，拉开架势开始锯门套。滋啦……一阵刺耳又剧烈的声响过去，没过五分钟，门套就锯好了。然后三下五除二，移门便安装完成了，与地板严丝合缝，分毫不差。整个过程快速而便捷，看得丁桑桑目瞪口呆，五味杂陈。
等到移门师傅们收拾工具，开始打扫现场。丁桑桑赶紧上去塞给移门队长两百块钱：“今天辛苦了，请师傅们喝点饮料。”移门队长收下了钱，还要再强调几句：“谢谢丁小姐。不是我们不配合，公司有规定的，测量没有误差一般我们不改的。”
丁桑桑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辛苦辛苦。”
其实丁桑桑非常能理解，装修是个多方协调的整体工程，衔接出现纰漏总是在所难免的。有些问题是前道工序留下来的坑，有些是后道工序踩上去的“屎”。
例如主卧卫生间墙上预留给智能家居控制面板的孔洞，被公公临时找人来安装的浴霸开关给占用了，智能家居不得不另外开个孔洞，把浴霸开关挪走。而弱电、强电之间的变压衔接，又让老电工烦得直跳脚。
原先设计的从客厅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的立体声音频线，与顶柜的位置重叠了，需要挪位置重新开孔。而天花板里排满了密密麻麻的空调毛细管网，稍有不慎就会戳破毛细管道。当大家翻开毛细管网施工结束后保留的现场照片，却发现图像里正好遗漏了那两个角落。
丁桑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分辨着工人师傅们说的每一句话，观察他们不同的口气语调与细微的肢体动作之间的差别，从而判断这件事到底是真的做不了，还是在暗示她需要另外加钱。无论如何，要求工人额外付出时间去弥补纰漏，丁桑桑觉得补贴一些工时费也无可厚非。可是让她烦恼的是，为什么平时大大咧咧的工人师傅们到了这个时候说话却支支吾吾、曲折蜿蜒了起来？有什么话大家摊开来直说不行吗？
而事实上，九成以上工人师傅们斩钉截铁说着“绝对干不了”的活儿，一个红包也就统统搞定了。如果搞不定，那就再加一个红包。
从新春伊始，到金秋十月，丁桑桑漫长的装修工程终于宣告结束了。
待全屋清洁完成后，丁桑桑站在客厅中央，让自己的眼睛和神经都放松下来，重新用欣赏的眼光去打量这焕新的空间。整个家居环境干净整洁，线条明快流畅，色彩简洁优雅又层次分明，眼之所见没有一丝乱七八糟的电线和杂物。
这是一个有艺术追求、生活气息浓厚、轻度洁癖的生活者对空间的投射，也是一个环境艺术设计专业毕业生内心的执着。回首这十个月，丁桑桑哭过、笑过、焦躁过、遗憾过，和人吵架过，也因坚持而获得胜利过。她心满意足地想：无论如何，百般滋味，这一切终归是值得的。
只是一转眼瞥见天花板的某个角落还有一两块白色“补丁”，餐桌配套的餐椅订了六个至今还缺两个没到货，多功能室的柜子坏了配件还等着修……丁桑桑又赶紧移开眼：“算了算了，这些慢慢再说吧！”
十月中旬，婆婆拿了全家的生辰八字请大师算来个良辰吉日，丁桑桑全家办了个简单的暖房仪式。丁桑桑的妈妈、婆婆帮着一起温锅、烧水、煮面，摆上叠叠高的方糕，祈求灶神爷自此安灶开火，护佑全家家宅安宁，顺风顺水。
两个小孩在每个房间跑来跑去，互相商量着房间里要摆放些什么。丁桑桑带着四个老人一一演示家里的智能化家居，婆婆赞不绝口，柜子也好，把手也不错，颜色也好看。公公不吱声地背着手跟在后面，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而先生已经舒舒服服双手张开坐在沙发上了。
一切都进入了新的轨道，而一切似乎也并没有改变过。
在和丁桑桑一起回溯这段装修过程的时候，我常常很吃惊。在我眼里一向聪明又不失精明，行事果断、极少拖泥带水的丁桑桑，竟然会这么容易地上了垃圾清运的当，又毫不心疼地到处塞红包，这太不像她一贯的风格了。
“这事实在拖得太久，我太累了！”丁桑桑叹着气对我说，“而且花衬衫的孙主管和大金链子保安看起来就一副混社会的流氓样子，我们怎么惹得起呢？物业以后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啊，太平最重要！”
瞬间我又理解她了。这里是她的新家啊，是她全家四口将要安居在此，认真生活的地方。如果刚搬过来就与人结怨，岂不是自找麻烦？
不幸而又幸运的是，丁桑桑成了孙主管的最后一个冤大头。新来的物业主管和保安每天干劲十足的在小区里巡逻着，在业主微信群里宣传物业的新举措，整个小区一扫之前的混乱之风，变得神清气爽起来。丁桑桑对新家园又充满期待了。
只是搬入后，丁桑桑才突然发现，她当初因为层高和视野而选择的顶楼，却忽略了顶楼电梯设备的噪音。夜深人静时偶尔响起电梯运行的低频噪音，又成了一件让丁桑桑头疼不已的糟心事。
看来丁桑桑想要适应新生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祝她幸福！
*本故事来自三明治“短故事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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