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家电维修>电饼铛>

电饼铛怎么越用越慢(电饼铛加热太慢怎么解决)

电饼铛怎么越用越慢(电饼铛加热太慢怎么解决)

更新时间:2022-01-21 20:35:23

1

“大,我给你掏掏耳朵眼儿吧。”

那个雨夜,继父把小推车拱进灶屋,贴墙立起来,浑身裹着腥咸的风一步迈进堂屋时,头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晓敏慌忙把毛巾递过去,这句话像扎进屋子的凉风,在嗓子眼儿逛了一遭,又咽下肚子。

那块塑料布只勉强裹住上身,半截裤腿已打湿,甩满了泥巴。更可怜的是那双黄胶鞋,大拇指不知何时开了天窗,鞋底的裂缝塞满了泥巴。母亲曾剪下块废塑料凉鞋,企图用烧热的铁铲烙化接住裂缝,那块塑料浮皮潦草不知掉在哪里逍遥自在了。

眼看就要开学了,在道朗镇重点中学读书的晓敏,学费还没凑齐。那个周末,晓敏的一句话,突然让继父茅塞顿开。她带到学校的玉米煎饼香软劲道,城里的一个同学竟然拿白面馒头和她交换着吃。

母亲的一手好煎饼,村人早已公认,谁家有红白公事或者遇到盖房上梁的大事,往往请她帮忙提前摊下两大包袱煎饼,以备招待来客。母亲有时即兴发挥,一开始为了热鏊子摊的几个煎饼,把白菜丝、土豆丝、粉条、豆腐切碎加点猪油,搅拌上花椒面或者辣椒面,做成菜煎饼。不但滑鏊子煎饼解决了,而且做出的菜煎饼美味可口,省去炒菜的麻烦。这样的菜煎饼拿到学校,总有要好的同学共享。

城里人也喜欢吃乡下纯正的粮食煎饼?!

几天后,继父挑着两包袱小米煎饼,颤颤悠悠奔泰城而来。将近三十公里路程,他一大早摸黑上路,流星追月一样,中午才来到市中心的居民区。他人还没站稳,浓郁的煎饼香就引来一位老人。他的包袱刚打开,又有几位围上来。

“先尝后买。”一个煎饼分几份儿,人们慢慢咀嚼着赞不绝口。这个三斤,那个五斤,中午一顿饭的功夫,两包袱煎饼销售一空。继父掏出晓敏淘汰的旧书包,抓出地瓜窝头,就着红萝卜咸菜大口啃完,咚咚灌下几口凉白开,扛着空扁担回城子寨,一路上脚底生风。进了家门,继父就为自己的行头改头换面:小推车上一个过膝高的大纸箱,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白塑料布垫底,金黄的小米煎用包袱一裹,拇指粗的麻绳十字交叉捆绑停当。

“像赶脚汉!”母亲走出灶火窝洗手时,呵呵直笑。晓敏闻着喷香的小米煎饼悄悄吞咽口水。继父哈腰拾起小推车就要出大门,突然停下车子,揭开包袱拿出十来个小米煎饼,塞到晓敏的包袱里:“到学校吃。”

每年收的小米毕竟稀少金贵,母亲摊不了多长时间,米瓮就见底了。玉米煎饼相比之下就不那么受欢迎。那天,继父推着小车转了几个社区,煎饼才卖掉一半儿。他愁闷的脸就像阴沉的天空一样暗下来。下午,刚转到另一个街区,一阵疾风掠过,闪电撕裂灰暗的天空,“卡啦啦”的闷雷滚过,暴雨鞭子一样凌空抽打下来。继父赶紧拿塑料布裹住纸箱,贴墙站在一家商店的屋檐下。冷风卷着雨水四面扑打,他身上的衣服浇透了,心里却在默默念叨:“老天爷,歇口气再下吧,等咱把煎饼卖完。”雨,整整下了一下午,满街的雨水几乎淹过了自行车轮。继父躺着雨水往回赶的时候,西方的晚霞已映红半天。

一路上,继父心里像堵着块石头。泥泞塞进车轮更是寸步难行。他只好走一段,拿树枝抠出车轮里的泥巴,推着车子再走一段,停下再抠泥巴。那辆小推车从没那么难推,那半纸箱煎饼从没那么沉。继父回到城子寨,已是半夜时分。

“大,我想给你掏掏耳朵眼儿。”晓敏把一盆温水端到继父面前,看他疲惫地坐在小木凳上,擦洗脸上、胳膊上、腿上的泥巴。一盆水脏了,晓敏赶紧端到门外倒掉,再换一盆。但,她嘴里却没吐出那几个字。那个曾把她扛在肩上的父亲,在她十一岁那年就仓促走了。以前,每当父亲干活累得不想说话时,就开玩笑地喊她:“来,给老子掏掏耳朵眼儿。”晓敏乖乖趴在父亲脊背上,柔嫩的小手掏得他的耳朵酥痒。父女俩咯咯笑一阵子,所有的疲劳和烦心事都消散到九天云外。

可眼前这人待晓敏再好,她也不好意思贴心给他掏耳朵眼儿。她藏在心里的那份独有的欢乐和秘密,早已随着父亲带入坟墓。晓敏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敏感的神经时时捕捉着强壮的继父的心思。她唯恐自己一时疏忽,寒了继父的心。

2

“大,让我给你掏掏耳朵眼儿吧。”这句话就要脱口冲出来时,继父突然走出屋子,眯眼坐在了太阳地儿里。母亲病逝一个多月了,继父一直石雕一样静坐在屋里,不管晓敏端过什么饭,他都木木地吃几口就撂下了筷子。晓敏知道继父心里的苦。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尊崇的这位亲人。

继父一统忙活,挑回两桶小米糊子。

“啪”,火机弹出火苗,引燃暄软的麦秸。几根玉米芯续进“哔哔啵啵”的火焰,硬火烧得正旺时,两铲子无烟煤块紧跟着添进灶膛,一股白烟腾起,橙黄的火焰三跳两跳轰满炉膛。油搭子麻利地在热鏊子抹了两圈,铁鏊子油亮的大脸盘“滋滋啦啦”唱响的时候,“哧啦”,一勺子小米糊子倒上热鏊子。一尺二寸长的竹筢子刮着糊子,从左往右旋了一圈,糊子均匀地摊满热鏊子。竹筢子四面摊压,小米煎饼的香味便随着热鏊子上蒸腾的白气溜出院子,满胡同乱串。

金黄透明,圆如满月。一张热煎饼揭下鏊子,“啪”地一声甩在秫秸盖垫儿上,继父胸口积压的郁闷才顺趟儿甩出来。油搭子在热鏊子擦一圈,继父那满脸的皱褶像风赶到岸边的水纹,一层层舒缓开来。晓敏不知道是竹筢子左一下右一下摊开的,还是满鏊子热气熏开的,这张风吹雨打70年、核桃皮一样的脸,汗津津的,随着一摞煎饼增高,阴云转晴。

晓敏猜想,母亲那张枯柳叶一样的脸肯定是从热蒸汽中慢慢浮出来的。一层白嘘嘘的雾飘过眼前,继父热乎乎地念叨:“放心不下,是吧?看看,我摊得又薄又匀,‘食为天’的牌子砸不了。”又一张金黄的煎饼甩上盖垫儿,继父抬头细瞅,母亲的脸被蒸发了似的,没了影儿。

继父有些心猿意马,住下鏊子,走出灶火窝,满院子撒目。黑狗坐在杏树下,耳朵机警地竖起来,咕噜着眼珠儿打量大门口。两只老母鸡“叽叽咕咕”在麦秸垛下刨食。

“怎么眨眼就不见了?一个月了,才来看我?!”愣怔一会儿,继父拍拍身上的土又在鏊子前坐下。续上火,一勺糊子“哧啦”倒上热鏊子,热气再灌满灶火窝时,他心里七上八下,直走神儿,手里的竹筢子就有点儿跟不上趟。

“唉,真成了老废物,颠三不着两。”油搭子擦到鏊子上的油太多,竹筢子打滑,手一慢,糊子摊得不匀实,滚成了团儿。继父拿戗子铲起来,“啪”地一声,赌气甩给了黑狗。黑狗闻声站起来,四蹄蹬地,“哈哧哈哧”涎着脸贴着米团子转了两圈,突然一口掐住,一溜烟儿跑到墙根儿,“呜呜呜”地大嚼。

鏊子忽凉忽热,继父摊煎饼的心劲儿就乏了。他干脆填进两铲子炉灰压住火,落下风门堵住灶膛,端着一盖垫儿煎饼进了堂屋。

一张圆煎饼对折成半圆,左右两边各折进1/3,再沿中线对折,就是一个接近黄金比例的长方形。当然,一个穷得连媳妇都娶不起的人,哪有进学堂的命。继父余根本不懂什么黄金分割、白银比例,他只是常年和母亲摊煎饼、叠煎饼、卖煎饼,慢慢摸索出看着最舒心的折叠比例。

一个多月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饥饿,闻到了煎饼香。新摘的黄瓜,井水一冲,刀切四瓣;捋一根鸡腿葱白,溜一勺芝麻盐,新小米煎饼卷成长筒,咬下一大口,满嘴香酥脆爽、甜丝微辣。继父闭上眼睛慢慢咀嚼的时候,眼角竟泛起潮润。

这芝麻盐是母亲在电饼铛里翻炒后,用鸡蛋粗细的擀面杖一点点压碎,装进罐头瓶里的。继父猛然睁开眼,屋里屋外撒目一圈。没人。煎饼受到冷落,撂在了桌上。

晓敏眼前模糊起来,鼻子有些泛酸,继父刚来家那年,一气儿能吃二十五个煎饼!母亲摊煎饼时,继父蹲在鏊子旁。刚下鏊子的热煎饼,母亲叠一个,他吃一个。春天腌的香椿芽,菜地里刚拔出的铁杆葱。继父捋吧顺溜,包进热煎饼。风卷残云,一气儿二十五个下肚!晓敏看得直咂嘴吐舌。

家里这盘半大鏊子就是在继父嫁进城子寨后,派上了更重要的用场。当然,继父在城子寨一出场就已四十多岁了,他在城子寨人的记忆中根本就没年轻过:粗皮糙脸,鼻梁和两腮构成的三角区,栽满密密麻麻的麻点儿。他的名字自从嫁进城子寨就成了户口本上的记号,没有人记得他的全名,家里的户主是母亲。

嫁,是啊,继父在三十年前嫁进城子寨晓敏的家。

3

正是五黄六月,麦浪迎着热风一滚,麦穗就有炸芒的冲动。泰山西麓丘陵地带的搬倒井,一个埋在深山里的小村,早就进入麦收大忙的日子。那时,晓敏当然还不能喊他继父。他拉了一地排车麦捆子,小山包一样慢吞吞在山路上挪。

“真是把持家的好手!”媒婆突然冒出来截住他,一句话点活了他荒凉的心:“打算在搬倒井拉车,一辈子打光棍,还是到城子寨拉套?”

拉套?!他怔怔地坐在毒日头下,从兜里摸出二指宽的纸条,卷一根纸烟,“啪”地点上了火。烟屁股上的火灼痛指头时,他才猛地甩掉烟头儿。

他弟兄五个全窝在搬倒井,从田里扒食。天天从早忙到黑,填满一张张肚子竟那么难。搬倒井四周是石灰层岩山区,不适合建地上蓄水工程,地下水源奇缺,只能靠天吃水。因干旱缺水,山丘植被稀少,水土流失严重。贫瘠的山坡地里,刚没过小腿的麦苗像营养不良的孩子,顶着小指头粗细的麦穗,能打出多少麦子?还有家家户户的水窖,靠雨季积赞的雨水作为一年的生活用水,想想就让人心慌。每到冬、春季节最旱的时候,水窖里的水用完了,只能到到几公里外的村庄借水喝。翻山越岭挑水,排着长龙取水。天旱井水回落也快,有时,他把瘦小的母亲和水桶一起被放进井里,一舀子一舀子地刮满一桶桶水,才把母亲拔出水井。

而他家,五条吃饭下力的庄稼汉,一个个顶天立地能戳透石屋顶,却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进这破败的石头小院。人过四十天过午,一晃过四十,他心里更毛了。他排行老大,是自己影响了几个兄弟的婚事吗?

他跟着媒婆来到了城子寨。

走到村东头,心里发怯,他靠着老杨树卷根纸烟抽着,稳稳神儿。村坡道上,一个瘦弱的妇人脖子里挂着车襻,弯腰弓背推着一个大铁桶。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儿像根豆芽,埋头耸肩,背着核桃粗的麻绳在前面拉。斜坡越来越陡,妇人埋头蹬腿,拼命往上拱,车子越走越慢,眼看向后溜。他几步赶上,抓过妇人手中的车把,收腰绷臀,夹肩拱头,一个斗牛冲顶,车子稳稳地爬上了陡坡。

一声含混而低沉的道谢,妇人接过车把,歪歪扭扭推着车子拐进了村头的石头院。

媒婆抱着膀子,两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努嘴:就是这家!

半人高的石头院墙龇牙咧嘴,张扬霸道的树木窜出天井:杏树桃树核桃树、枣树杨树石榴树、槐树榆树梧桐树,满院的树遮盖了半空却撑不起这个天塌地陷的家。石墙内,妇人把小推车停在核桃树下。女孩儿懂事地一桶一桶放出水,妇人一桶桶倒进旁边的红泥巴大肚子水翁。

两瓢水添进铁锅,淘洗净的小米和几块地瓜也下了锅。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坐进灶火窝升火,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丢下陀螺,跑到灶前拉风箱。一股股青烟翻滚出烟囱,不一会儿,老人剧烈咳嗽着走出灶屋。女孩儿赶紧跑过去给老人抚胸捶背。这一家人的早饭还没开张。

妇人的公婆去世早,她和丈夫种着几亩责任田,一双儿女随心暖心,日子倒也平淡安顺。几年前,不幸降临婶婆的头上,晚年丧夫丧子,这双重的打击让她生不如死,不分昼夜的哀嚎让人彻夜难安。婶婆常年患高血压,不能下地种田,生活困难,身边又无人照顾,她主动与丈夫商量将婶婆接入自己家中赡养。从此,一家五口,有老有少,生活倒也其乐融融。一年前,不幸又降临她的头上,38岁的丈夫心梗,仓促抛下这个家撒手而去。这个家彻底瘫痪了。

城子寨地处搬倒井西北方向约四公里的丘陵山地,也是旱涝难保,靠天吃饭。每到点种或打农药的时候,村民都要来来回回,从家里把水运到地里。村民吃水尤其困难,家家户户小推车大铁桶,到几里外的下洼村运水。刚才,他帮着推车子的,就是晓敏母女!

一个把婶婆当亲人孝顺的女人,让他叹服。他不再犹豫,跟着媒婆走进石头院。

母亲心里明镜一样,麻利地盛了一碗小米地瓜粥摆在他面前。坐在桌边,端起饭碗,他成了这家人的主心骨。

十二岁的晓敏躲进灶火窝盛饭,不敢出来,满眼的泪珠兜不住,“扑啦啦”打湿了柳木风箱。晓敏凭直觉知道,继父是好人。可她的泪,还是莫名其妙地落个“稀里哗啦”。

4

“大,让我给你掏掏耳朵眼儿吧。”14岁的晓敏捧着一碗姜汤递给继父,这句话咕噜着就要冲出喉咙时,继父滚烫的巴掌抚摸着晓敏的脑袋又堵了回去:“没事,大的身子骨是铁打的。去看书吧。”继父淋雨感冒发烧,一下子瘫软在床上。这个一气儿能吃二十五个煎饼的硬汉,又一次让晓敏感到害怕。

晓敏最怕家里人生病。父亲像座山一样,毫无征兆地突然倒下,母亲哭得天昏地暗,也没把父亲哭醒。她怕母亲也会倒下,还有病恹恹的三奶奶。不,应该叫奶奶。自从母亲把三奶奶接到家里,晓敏和弟弟就改口喊奶奶了。

自从继父进门,晓敏小小的心里才有了安全感、踏实感。

那天,弟弟和村里的调皮孩子打架,衣服撕烂了哭着跑进家。继父抱起弟弟出了胡同:“到底是哪个?!”

“光棍汉,倒插门!倒插门,光棍汉!”几个孩子嬉笑着一哄而散。

继父的脸憋胀成紫茄子,放下弟弟,猛提一口气,一脚踹倒了旁边歪斜的石墙。那是前邻翻盖房子时,硬生生拐出来的一截,晓敏家出门必须绕过这个拐角,才能出胡同。父亲在世,几番交涉无果。继父盛怒下一脚踹塌,那堆乱石头几天后站成一道规矩的墙!

还有西山那块责任田的地界,邻家年年耕地,年年移。春天,母亲当着他们的面,翻出地下的石灰线,移回地界。母亲一转脸,人家把地界刨出来,干脆扔到河沟里。继父把白花花的大铁锨,寒光凛凛往地头一插,拉着村干部来到地头,沿石灰线地界栽下十几棵杨树。“我就不信邪!活人能让尿憋死?!”眼见杨树窜出新叶,大铁锨才扛回了家。

继父更偏向弟弟。晓敏的小心眼儿也吃醋。农忙时,他披星戴月,泡在地里耕种收割,千辛万苦攒下点余粮卖了,先给弟弟买铅笔盒、新书包。农闲时,他春天领着弟弟上山捉蝎子,夏天上树摸知了猴。一分一分地积攒下来,装进弟弟床头的存钱罐儿。“男人,首先要学会挣钱,自立。”有时,他挤鼻子弄眼儿,刮着弟弟的鼻子逗乐。没有小米煎饼卖的时候,沉默寡言的继父也会托人找关系,到建材厂打零工,四处奔波,寻找挣钱的门路。

开学前几天,继父变戏法地拿出一个新书包。“妮儿,换新书包!”他有些害羞,像个大孩子。晓敏接过抱在胸前,手有点颤,赶紧转身给继父盛饭,她怕不争气的泪流出来。她的旧书包五年了,她都不好意思再背着去学校。

为给她筹措学费,继父卖煎饼淋了雨,一夜都在发烧。晓敏害怕,端着姜汤可怜巴巴站在床头。“大,姜汤驱寒,喝吧。”

晓敏怕继父一个人躺着寂寞,端着历史课本给他讲故事。咱们泰安一千多年前就有摊煎饼的鏊子。1967年,省庄镇东羊楼村发现了一张明代万历年间的“分家契约”,上面就写着‘鏊子一盘,煎饼二十三斤’。历史老师说,‘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道朗镇那家卖煎饼的铺子如果叫“食为天”就更有好了。咱家的煎饼也该有个名字,叫‘食为天’吧。

食为天?!继父眼前一亮,这个大字不识的农民,立刻让晓敏把三个字写在纸箱上。晓敏把美术课上刚学到的仿宋体,比着尺子一番描画之后,用鲜亮的湖蓝水彩填涂好。从此继父在城里的吆喝多了三个字“食为天煎饼。”

摊煎饼不知何时成了继父的拿手工艺。除了玉米、高粱、小米煎饼,继父还试着在米糊里添加一定比例的小麦、荞麦、大豆、芝麻或者核桃,摊成特色煎饼。他还琢磨出一个窍门:摊小米煎饼时,先把一半的小米煮到八九成熟,作为兑伴掺到另一半小米里,再磨成煎饼糊子,不稠不薄。这样摊成的煎饼轻薄如纸,十个还不到一斤,香软可口,到嘴即化,老人孩子尤爱吃。

当然,地瓜面滚煎饼,继父也偶然会客串一把。他叉开十指,抱起发好的地瓜面团,麻利地在热鏊子上滚一圈,一张雪白的地瓜面煎饼成型。地瓜煎饼气孔又多又大,松皮懈骨,咬一口满嘴是,散口难咽。晓敏最喜欢吃玉米煎饼,玉米有骨,嚼着筋道,越嚼越香。

继父果然是铁打的汉子,踏踏实实睡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就和母亲下地忙秋了。屋外,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打进来,恰好落在晓敏的脸上。晓敏强睁开酸胀的眼,熬了大半夜,她的头有点蒙涨。晓敏不敢贪睡,一咕噜爬起来做早饭。

“奶奶,吃饭了。”晓敏掀开里间屋的门帘,却发现情况不对。奶奶今天异常安静,连声咳嗽都没听见。一蓬灰白的头发堆在白绿相间的方格枕头上,臃肿的身子斜躺着一动不动。再看她的嘴角歪斜,口水湿透了枕头。

晓敏一惊,推推奶奶,没有反应。她风一样刮进地里,把父母喊回家。母亲慌忙抱床被子铺在地排车上,继父拦腰抱起老人,平放在车上,一路小跑送入卫生院。

因常年患高血压导致脑血栓,奶奶右侧身体不能活动了。

继父和母亲黑白倒班,在医院整整守了七天七夜:喂饭、端屎、擦澡、按摩、守夜,成了特护。出院时,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否则以后生活不能自理。

回家后,继父和母亲既要服侍奶奶,又要忙地里的庄稼。晓敏和弟弟读书,不敢耽误。母亲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地连轴转。天不亮起床,母亲做好饭菜先送到奶奶手上再出早工。奶奶大小便不方便,母亲把便桶放在墙角,每天清洗。晚上,把换洗衣物放在床头,伺候奶奶洗澡,收拾完家务,忙碌到深夜才睡。

5

“大,跟我到城里住吧。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夜幕笼罩下的城子寨静得只有风路过的声音。谁家的狗偶尔咬几声,虚飘飘的,经风就没了动静。晓敏见继父执意摊完剩下煎饼,又开始做他的思想工作。“要不,您先去西安散散心,弟弟忙完研究课题,正好休假。”

“哪里也不去,还是在家呆着舒坦。”继父坚决地摇摇头,把叠好的煎饼规整到木箱里。“明天该给老主顾送煎饼了。能干多少,算多少,我可不想吃闲饭。”

早一年考上学,就能早一年减轻父母的负担。晓敏姐弟俩看着整日操劳的母亲、越来越苍老的继父,每当开学的前夜都会拉钩发誓。16岁那年,晓敏终于盼来了中专录取通知书。晓敏中专毕业的时候,弟弟考入西安交通大学。晓敏在城里建起自己的小家那年,弟弟博士毕业留在了西安。继父天天高兴地合不拢嘴,瘦弱的母亲突然挺直了腰杆,走路底气十足。臃肿的奶奶,咳喘的声音也顺畅了许多。

父母和奶奶这才算过上了好日子!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晓敏跑到商店专门给继父买了双高筒黑雨靴、一件橡胶雨衣!她不知道对继父说什么好,悄悄地把礼物放在继父床头,看着蓝莹莹的天念叨:“再也不担心下雨天了。”

但好日子刚刚开始,不幸又一次袭击了这个家庭。晓敏的记忆中,母亲一直像干瘦的谷杆,从没有像婶子大娘们一样,说胖就暄腾得像面包。那段时间,母亲突然消瘦得可怕,整天有气无力,睡不醒似的。她的左乳头不痛不痒,竟然有液体溢出。晓敏带着她到医院一检查,一个惊天霹雳又击穿了这个小家。乳腺癌!

晓敏不敢告诉继父实情,更不敢让母亲有所觉察。白天佯装笑脸,哄母亲开心。夜里,她实在撑不住了,躲到里屋蒙头哭泣。和在西安工作的弟弟悄悄联系,辗转托关系,请省城的医生来做手术。她挂断电话一回头,却见继父静静地站在身后。“妮子,这是卖煎饼积攒的钱。不够,我去亲戚家借!”眼泪扑簌簌滚下来,晓敏这才向继父和盘托出。

手术非常顺利。几次化疗后,母亲的头发脱落,牙龈肿痛,脸部浮肿像发面馒头。母亲才渐渐咂摸出自己的病情,她从没在晓敏姐弟前点破,只是默默地配合医生的治疗。

“我到底是什么命?要花多少钱,要遭多少罪老天爷才放过我啊?”七年后,病情反复,恶化加重。她拉着晓敏的手哀求:“咱回家吧,我想吃你大摊的小米煎饼。”

“好,打完针就回家。我大摊的小米煎饼就是香”晓敏哪敢说实话?87岁的奶奶昏迷几天了,继父一个人在家照料,他哪有心思摊煎饼?

也许是上天眷顾可怜人,奶奶去世不到一个月,母亲也没熬过疾病,不甘心地走了。

出殡那几天,晓敏安排弟弟寸步不离继父。他们的亲生父母在没有疾病折磨的天堂就要团聚了。她怕继父孤单,思虑多,伤神。母亲生病八年,奶奶也病得一塌糊涂。母亲一趟趟住院,治疗。继父医院家里两头忙,这个家里里外外不都是他一个人顶着吗?!这个家,欠继父太多!

出乎意料,继父既没有眼泪,也没有到坟地去看。他像雕塑一样,天天静静地坐着。今天,他突然又摊煎饼了!晓敏躲在屋里,悄悄流了半天泪。

“大,我给你掏掏耳朵眼儿吧。”晓敏离家上班那天,让继父坐在沙发上,她坐在沙发扶手上。大米粒一样的挖耳勺,慢慢地探进继父的耳朵眼儿。

继父的耳道又宽又深,耳垂又厚又大,很有福相。

  • 冉令香
  • 山东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散文百家》《当代人》《青岛文学》等文学期刊。有散文入选语文高考模拟试题、高中语文读本、《2016中国精美短文精选》《苍生录》等多种散文选本。曾荣获第二届齐鲁散文奖,“阳光下的风”主题征文大赛、讲好山东故事.守护文化根脉 好客山东征文大赛”等奖项。已出版散文集《静读时光》《胡同:遁入老时光的一截柔肠》。
  • 成人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