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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 三岁时的托儿所
- 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
- 我的学前教育
- 爸爸妈妈的相识
- 小泥佛
- 幸福的大西瓜
- 冬天玩冰车
- 春天吃槐花
- 一场秋雨一场寒
- 疯狂的年代
- 第一次看电影
- 学校的露天电影
- 嘣爆米花
- 拉风箱
- 烈属院
- 公共澡堂
- 黄金塔
- 小酥肉
- 爸爸拣煤的惊险故事
- 做煤饼
- 蒸汽火车
- 踢毽子
- 捉迷藏
- 烤红薯
- 大汽油罐
- 上小学
- 木头人
- 傻子二喜
- 生冻疮
- 钻石牌落地扇
- 登上文化宫舞台
- 第一次去西安
- 指甲花
第三十三篇：指甲花
我们住的小院每一户人家门口都开出一小块巴掌大的地，种上丝瓜、黄瓜、葫芦或者大丽花。
妈妈需要洗碗用的丝瓜瓤子，所以，我家门口那一小片地每年种的都是丝瓜，它的藤蔓爬得很快，不但满满覆盖了院子顶部的丝瓜架，还爬上我家厨房房顶，在灰灰的瓦片上四外横斜地铺开。
丝瓜花是嫩嫩的黄，扑拉扑拉开满，之后就有嫩嫩的丝瓜坠下来，它越来越粗，越来越长，我们一直不摘，等到它很老很老了，就变成了粗糙的丝瓜瓤子，用它洗碗很干净。
除了种丝瓜、黄瓜和葫芦，也有很多人家在门前的破碗和烂盆里种了指甲花（凤仙花），每年六月，指甲花都开了，大红、深红、粉色。它们一嘟噜一嘟噜地窝在绿色眉毛形状的叶子群里，轻轻一碰，花瓣就像雨一样掉下来。
每到指甲花盛开的季节，像我这么大的小姑娘是最开心的，因为我们终于可以染红指甲了。
为了染红指甲，我们要准备一大摞新鲜柔软的树叶子，最好是刚落地的梧桐叶。我们把大大一片梧桐叶剪成两片用，还要四处去找一小块明矾，这是为了染出来的红色在指甲上停留很久不褪色。
夏天的黄昏，叶子深处知了的鼓噪依然嘹亮，空气中流动中淡淡的青灰。家家户户都收走了摆在家门口的小饭桌，刚刚吃饱了饭的小丫头们聚在一起，开始忙碌着染红指甲。
我们从各自家里采来怒放的指甲花，凑在一起，松松高高地堆在一个大碗里，在花瓣上投入那块珍贵的一小块明矾，用捣蒜的小捶咚咚地敲个不停，直到把指甲花和明矾捣一起成红黑色的碎泥。
通常是年龄大的女孩帮着更小的姑娘们染指甲，一个大姐姐高高地坐在椅子上，旁边小凳上依偎着伸出小手的小丫头。
大姐姐把一小团花泥均匀涂在小丫头的指甲盖上，拽过旁边的早已准备好的树叶子，紧紧裹住手指，用棉线细细地把树叶包起来。
这样一个又一个，直到小姑娘的十个手指头全被绿色的盔甲武装起来，然后就轮到下一个焦急等待的小女孩。
之所以选择在晚上包指甲，是因为我们手指头被树叶全部裹起来后，就要小心呵护着这些铠甲不要掉下来，小手因此基本做不了任何事情了。如果在晚上包指甲，睡一大觉之后，第二天就可以取下树叶子了。
我在包完红指甲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小心翼翼，为了防止碰掉树叶套套，我总是夸张地高举着手，叉开五个手指头，僵僵地摆着这个姿势，直到我终于睡着了。
爸爸妈妈并不鼓励但也不禁止我染红指甲。像哥哥这么大的男孩子不屑于加入女孩子的游戏，每次看到我大大地叉着树叶手走进家门，哥哥总是嘲笑地看看我，说：“妈，你看她又去染指甲了!”妈妈警告我：“这次，不许你把被子弄脏啊！”
有时缠手指的线松了，整个树叶套套就掉了下来，第二天醒来，我就发现某个手指甲上空空的，而被子上却沾上了一团红红的花泥。
我染红过几次家里的被子，为此没少挨骂，所以，妈妈每次都会警告我不许染红被子。
为了不让树叶掉下来，这次大姐姐把线勒得格外紧，紧得我手指头都有些疼。我摆出规规矩矩的姿势，两手放在被子外面，安安静静地睡觉了。梦里，我都在想着明天的手指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二天刚醒来的时刻激动人心，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手指头上的树叶掉了没有：已经变得干枯的它们完好无损，白色棉线渗进树叶深处，变成了暗红色。
我一个个扯掉皱巴巴的叶子，终于看到了红艳艳的手指甲盖。我举着手指头炫耀地给爸爸妈妈和哥哥看，他们只是无所谓地瞟一眼，只有我会因为这突然变得艳丽的手指甲那么高兴。
我顾不上吃早饭，风一样冲出家门，找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们。我们需要分享每个人手指甲颜色的变化。
前一天晚上染了指甲的小姑娘们都纷纷跑出来，大家埋头围在一起，大大叉开手指，叽叽喳喳，比较着无数个红通通的小指甲，那样的兴奋和喜悦在夏日的清晨传得很远。
一天又一天，手指甲长长了，红色一点点向上推移，指甲根变成了白色，这白色区域渐渐变得更大，红色的指甲渐渐被挤走了。等到红指甲快要没有的时候，小姑娘们又要聚在一起，开始下一轮的染指甲了。
现在，我已经很少能看到指甲花，它从深圳的土壤里消失了，只生长在我的记忆里。在这个城市里，我再也看不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举着满手盔甲一样的树叶兴奋地冲回家里。
偶尔，我路过精品店里弥漫着香气的化妆品柜台，总能看到层层叠叠闪着亮光的指甲油小瓶，那里的颜色多得让人头晕目眩，我只需要一分钟就可以知道手指甲会变成什么颜色，再也不需要整个夜晚漫长的等待和期盼。
刚刚过了四十来年，人们就变得如此烦燥不安，没有人愿意长长地等待和守候，一切都要立竿见影。
自从我童年最后一次用指甲花染过指甲后，长大后，我再也没有染过指甲，虽然市场上有那么让人眼花缭乱的指甲油。
一个小姑娘用树叶包好手指头后，小心地摊平双手安静地睡觉，焦急等待一个夜晚后终于知道迷底的快乐永远埋在了童年的日子里。
（待续）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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