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晚上，格外闷热。胡同口卖酸梅汤的老吴和他的老婆刚刚收摊回家。
他们路过春桃家的窗口，见屋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他老婆指着窗户，撇着嘴，小声说道：“看他们家今晚怎么睡？”
老吴示意老婆，小声一点。
屋内，春桃家今日不同往日。因为土坑上除了春桃和刘向高“夫妻”俩之外，还多了一个男人。
两个男人各自面朝墙壁睡着，中间的春桃辗转反侧。
小院里的晚香玉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中，沁人心脾，但却无法让劳累了一天的春桃进入梦乡。
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30年代，女人名叫春桃，是许地山的小说《春桃》的主人公。
她的职业是“捡烂纸换取灯儿”，主要回收别人不要的废纸，换给对方一点火柴（取灯儿是火柴），其实就是捡垃圾的，她做了一名拾荒女。
但她却爱极了这份看似不够体面，却自主又自由的职业。
男人叫刘向高，是她逃难时认识的难友。俩人搭伙过着日子，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这对在外人看来像一对夫妻似的男女，非常和谐融洽。
一天，另外一个男人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春桃逃难到北京后，找个到了一份给外国女人做保姆的工作，主人见她生得清秀，十分中意。
但她却无法适应主人总是吃牛肉、在馒头上抹上牛油，喝茶还要加牛奶的生活习惯，她对那种“臊味”，闻不惯。
她感觉主人的身上的气味也和自己不同，像是虎狼窝里发出来一样，感到非常不适。不到2个月，她便“任性”地辞工了。
接着，她又找了一份在普通人家帮佣的活，但她受不了主家的骂。很快，她又“娇气”地离开。
后来，她干脆捡起了垃圾。虽然苦了点，但自由又自主，是春桃喜欢的，日子就这么为继着。
刘向高在农村读到小学毕业，有点文化。4年前，因为兵灾逃难，全家逃散了。在逃难的人流中，他认识了春桃。一同走了一段旅程，又彼此分开。
他原本打算在涿州找个熟人投靠，但别人一看他是逃难来的，都避而不及。
无奈之下，他只得流落到了北京。认识了胡同口卖酸梅汤的老吴，给了他一间空屋子住下。但是，事先和他说好，如果有人租房，他就得另外找地方住。
于是，他就白住着老吴的房子，也白帮着老吴干活，换来2顿吃的，勉强度日。
春桃捡垃圾的活计逐渐发达，但她的房东不允许她堆放垃圾，她不得不重新找住处。就这样，她敲开了刘向高的房门。
她租下了老吴的屋子，也留下了身无分文的刘向高。
刘向高认得几个字，可以帮春桃从捡来的废纸中，淘出值钱的东西。如画片、有权势人家的对联，信札等。变卖之后，能换来更多的钱财。
自从俩人合作之后，钱越赚越多，日子也越来越红火。
一眨眼，他们就这样同居了3、4年，俨然一对美满的小夫妻。
但是，在春桃心目中，刘向高只是她聘用的一个伙计，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他的媳妇。
因为，她的确不是他的媳妇。
她是一个有丈夫的女人，她的丈夫叫李茂。
5年前，她还是一名地主家的女儿，李茂是她家长工的儿子，是个神枪手。父亲看中了他纯熟的枪法，招他为婿，希望他能保护村子上的百姓。
天有不测风云。在他们成亲的那天，抓壮丁的人闯入了他们村子，吓得大家统统逃生去了。
新婚夫妇也随着人流逃散。可惜，他们还是走散了，一别就是5年。
从此，春桃成了人妇，但却有名无实。5年来，她靠自己的双手，与命运抗争，努力而顽强地活着。
刘向高的出现，为她的事业，锦上添花。她看中了他的学识，他感动于她的善良。
2、丈夫归来自己有丈夫的事情，春桃从来没有隐瞒刘向高。俩人不知不觉在一起合作、生活了3、4年，向高尊敬春桃，也爱慕春桃。
那天，巡警来查户口，向高说，邻居们建议写成夫妻，可以省去麻烦。春桃却不太同意，她说：
“咱们没拜过天地，没喝过交杯酒，不算两口子。”
语气非常平和。
向高以为春桃还想着她的丈夫，春桃说：
“我想他？一夜夫妻，分散了四五年没信，可不是白想？”
晚饭后，俩人聊着天，规划着他们的事业。9点钟的光景，劳累了一天的春桃想上床睡了，向高体贴地给她捶腿敲背，春桃也嘱咐他早点休息。
第二天一早，春桃就出门干活去了。
她来到一个街口，忽然听到有人叫她：“春桃，春桃！”
那是她的小名，连向高都难得叫她一声。自从离开家乡后，5年了，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她定睛一看，却是一名衣衫褴褛、没有双腿的乞丐。
她仔细一看，此人正是她失散多年的丈夫李茂。善良的春桃赶紧找来一辆洋车，把丈夫接回了家。
回家后，春桃打好水，让丈夫清洗干净，换上了向高的干净衣服，听他叙述起他的遭遇。
李茂和新婚妻子走散之后，入伍当了兵，却因为自己的枪法遭到团长的妒忌，被逼离开了部队。
他随后加入了义勇军，却不幸伤了腿，救治不及时，永远地失去了双腿，流落到街头。
造化弄人，曾经的孔武有力的神枪手，落魄成了一个残疾的乞丐，他生无可恋，已经做好了轻生的准备。
春桃专注地听着，泪眼婆娑。
她也告诉了他，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并且也毫无掩藏地介绍了她目前的合作伙伴刘向高。
李茂见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又看了看屋里仅有的一张土炕。
春桃会意，她告诉他，他们睡一个炕上，只是同住而已。
李茂问：“你还是我的媳妇吗？”
“不，谁的媳妇，我都不是。”春桃回答得掷地有声。
李茂说：“这样，人家会笑话我是个活王八。”
尽管潦倒至此，李茂的男权意识依然强烈。
春桃听后，非常不悦，但她依然用极其平和的语气说道：
“有钱有势的人才怕当王八。像你，谁认得？活不留名，死不留姓，王八不王八，有什么相干？现在，我是我自己，我做的事，决不会玷着你。”
春桃的这句话，可谓振聋发聩。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活下来才是一个人最基本的需求，而生存权利都无法保障之时，却在考虑那些虚无的面子，实在是本末倒置。
当一个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时候，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你的人生的人，会为你的生活提供一茶一饭，一纱一线？
这个看似浅显的道理，即便在当今社会，我们都难以完全看透。而，春桃，这位80年前的、目不识丁的拾荒女，却能活得如此清醒。
她不仅人格独立，女性意识也已然觉醒，她不附属于任何一个男人，她只是她自己，靠自己的双手活着。
3、三人公司很快，刘向高回来了。2个男人见面后，连停在窗台上苍蝇都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还是春桃打破了这份尴尬。她爽利地向二人介绍道：
“他是我的丈夫，他是我的伙计。”
随后，她果断提出了自己对未来事业的规划：
“他（李茂）不能走动，正好在家管管事，检检纸。你当跑外卖货。我还是当捡货的。咱们三人开公司。”
而两个男人却各有各的想法。
李茂想到给春桃写份休书，解除婚约。而向高觉得人家两口子好不容易团圆，自己应该退出。
最后，李茂认为自己是个废人，不应该拖累他们俩人。他认为退出的应该是自己。那天，他给向高立了一个契约，他告诉春桃，说：
“我们今天说好了，你归刘大哥。那是我立给他的契。”
“哦，你们商量着怎样处置我来！可是我不能由你们派。”
春桃说完，委屈地哭了起来。
面对目前这个尴尬的局面，她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她只想着，让大家都好好活下去。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没有爱，但有义。相较于丈夫这个有名无实的名分，她更拿他当一个失去去双腿的落难的乡亲，她不能坐视不管。
2个男人，最终还是听从了这个善良女人的安排，他们的“三人公司”和和美美地经营着。
4、流言蜚语但是，“一妻二夫”的家庭结构，还是遭来了街坊四邻洪水猛兽一般的流言蜚语。
一天，当春桃背着沉重的箩筐再次回到家中的时候，她发现向高已经不在家了，她四处寻找，不见踪影。
当她独自一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回到家中的时候，发现李茂把自己挂在了窗棂上，用的是他自己的裤带。
她赶紧把他放下，好在时间不久，李茂被她救了回来。
李茂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他看得出来，春桃爱向高，向高也爱春桃。如果没有自己，他们应该能成为一对美满的夫妻。
可是，自己再也不能给春桃添乱了，唯有尽自己的全力，好好干活。
第二天早上，向高依然没有回来。尽管春桃一夜未眠，痛苦难挨，但她还是像往常背起了她的箩筐。
无论遭受情感上多大的重击，干活赚钱依然是她的首要任务。
许地山在小说中写道：
“爱只是感觉，而生活是实质的，整天躺在锦帐里或坐在幽林中讲爱情，也是从皇后船或总统船运来的知识。”
“烂纸换洋取灯儿———”，春桃清脆而又疲惫的吆喝声，伴着飞扬的尘土，在一条条幽深的胡同里飘荡。
5、三人重聚这天，春桃早早收工。她一推门，一眼看到刘向高站在院子里，他赶紧过来给她卸下箩筐。
向高还是回来了，他离不开春桃。
他曾经身无分文，是春桃让他过上了好日子，现在她需要帮手，他不能忘恩负义。
“我不能离开你，我的事情都是你成全的。我知道你要我帮忙。我不能无情无义。“
听完向高的话，春桃无语凝噎。陪着她哭的，还有旁边的李茂。
至此，这三位不向命运屈服的人，再也不惧流言。
他们努力经营着他们的“三人公司”，他们的拾荒事业越做越强。不仅自己的日子日渐红火，还经常周济周围的贫苦邻居。
自古以成败论英雄。从此，再也没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反而个个对他们竖起了大拇指。
许地山于1934年创作的小说《春桃》，在1988年，被改编成电影《春桃》。
由凌子风导演，刘晓庆、姜文主演。画风诗意温暖，富有生活气息。把老北京的人情风貌，刻画得入木三分，今天看来，仍然不失为一部上乘佳作。
图片：电影《春桃》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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