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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胖子组局吗?昨天你不在,我碰到的那伙人弱爆了,今天带你飞啊。”
“不了,”面对徐彦的“每日一约”,胖胖的男生语气异常低落:“唉,我妈给我找了个家教,每周三次,今晚开始。”
“补个屁啊补!浪费这钱还不如用来买装备。”
徐彦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徐彦和王一可从高一开始同桌,两个“游戏少年”算是臭味相投看对了眼,最近两人迷上了一款热门游戏——《强者之路》。徐彦每天一回家就打开电脑上游戏,有时候嫌他妈念叨就直接去网吧通宵刷副本,第二天再顶着两个黑眼圈在课堂上光明正大地补觉。
但是这两天他遇到了瓶颈——等级升不上去了,没钱买好的装备,偏偏今天运气差,匹配到一个大把砸钱上来的对手,连着三把他都被对方虐得体无完肤。看着对面一身金光闪闪的装备,徐彦气得把鼠标狠狠往桌上一砸。
“彦彦,都几点了还在玩游戏啊?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注意眼睛——”刚下夜班,徐彦母亲听到儿子房里动静不小,一推开门就迎上一阵面门风,门被徐彦泄愤般狠狠关上。
“吵死了!我要睡觉!”
徐彦把头蒙在被子里,黑暗和憋闷的环境让他更加烦躁。对方胜利时的得意和嘲讽仿佛长在了他的脑袋里,循环播放了一整夜。
王一可第二天看到徐彦通红的双眼差点以为他得了红眼病,捂着眼睛直念叨着“别看我”。徐彦心里憋着火没搭理他,一放学就直接去了网吧上游戏厮杀,结果自然又被人摩擦了一顿,最后还是网吧老板来叫停的。
“要续时交钱。”光头男人见怪不怪,刷着手机视频冷冷地提醒。
徐彦杀红了眼,一掏口袋——没钱了。
“靠!”不甘不愿地走出网吧,门口一个笑出满脸褶子的老头叫住了他:
“小伙子,想不想体验一把真实版的《强者之路》?”
一只胖乎乎的老猫趴在地上,懒懒地往这边瞥了一眼,幽蓝色的眼珠转了转,伸了个懒腰又趴了回去。
2
“徐彦,还在做梦呢?”
周围一阵哄笑,李珂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班主任一脸嘲讽:“天天来学校就知道睡,对得起辛苦挣钱供你读书的父母吗?看看人家陈朗,和你一所初中上来的,回回是年级前三,你呢?”
徐彦垂下眼睛,遮住愤恨和不甘。陈朗,总是陈朗,成绩好、人缘好、就连自己暗恋的女生李珂也喜欢他,凭什么命运这么不公平,有人生下来就能得到一切,他却连个游戏都打不赢?
他想起早上那个怪老头对自己说的话——
“在我的游戏里你可以选择当一个强者,要多强有多强,不收钱!”
徐彦当时还暗嘲这老头骗小孩呢,不花钱的游戏靠什么赚钱?
老头一眼就看穿他所想,扬了扬下巴撇撇嘴:“你这小子一看就没钱,老头子我骗你还不如骗里边那些天天包夜的。”
徐彦被他寒碜得扭脖子就走。
可是现在,看着李珂一下课便偎在陈朗身边套近乎的亲密模样,徐彦咬牙切齿做了决断——管它是游戏还是现实,他就要体验强者的滋味,要什么有什么,永远不会失败!
“我要最高级。”徐彦眼神灼灼。
老头了然一笑:“可以。”
戴上老头给的眼镜就能进入游戏,徐彦以为就跟VR头盔似的,这眼镜看着普通没想到还挺高级。
老人意味深长地提醒:“记住了,游戏规则是只能赢,不能输。”
最强怎么可能输?徐彦信誓旦旦,压根没放在心上。
网吧昏暗的角落里,年纪相仿的少年们戴着眼镜和耳机专注地盯着屏幕,脸上的神色亢奋甚至有些狰狞,抓住鼠标的手力道大得能看见手背的青筋,仿佛正握着剑和人殊死搏斗。
徐彦一戴眼镜便感觉天旋地转,耳膜嗡鸣,晕眩得正要骂人,眼前闪过一道光,视野大亮——
周围是一片荒凉无垠的大漠,他匆忙用手挡住迷眼的风沙,从指缝中窥探这个明明虚拟却真实得不可思议的世界,正是他此前一直没有通关的副本。
这款游戏场景还原度高,徐彦一路上看到了很多玩家和他年纪相仿,一个戴着黑帽口罩的少年迎面走来,他觉得有些眼熟,正试图挥手打个招呼,笑还没扬起来就被对方毫不留情地一刀劈掉了。
见鬼!
他险险避开跌落在一旁,手臂摩擦着地面的砂石灼痛得厉害:“……你搞什么?!”
对方脸上的表情也很错愕,动作却越来越不留情,每一招都狠绝得要置他于死地。
徐彦的第一反应是喊救命。
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荒漠里的细沙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牢牢裹挟住。柔软的触感让他一愣,手死死抓住了那把救命稻草,意识瞬间清醒。
头顶的太阳炙烤着,他只感觉自己在油锅里被烧得通红,滚烫地煎熬着他。徐彦喘着粗气站了起来,试图撕裂眼前困囿自己的一切。没错,撕裂,在这个世界里他已经是最强了,有什么可怕的呢?
3
“游戏体验怎么样?”
徐彦走向门口的老人,声音嘶哑而亢奋:“我赢了。”
老人淡淡一笑:“恭喜。”
恭喜?徐彦不解。赢对他来说应该是常态,毕竟自己现在是最强啊。
脑海中闪现过那个少年最后狼狈的身影,徐彦愉快地哼着歌走出网吧。远方的天际露出一抹霞光,原本漆黑的路途在眼前敞亮。这就是强者之路吧,徐彦想,放眼望去满是辉煌与荣耀,永远不会跌倒。
和他的现实生活天壤之别。
英语课,徐彦正和王一可讲这个游戏有多神奇,与他兴奋的模样相反,王一可的表情有点儿同情:
“哥们,我也受不了李珂喜欢陈朗那个傻逼,但你也犯不着这样儿啊。爱情没了还可以挣,人疯了可就救不回来了!”
徐彦一愣,声音随即抬高:“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游戏真不花钱,进去就是最强!”
台上老师锐利的视线在两人身上险些戳个窟窿,王一可一把捂住他的嘴。
“你可行了吧祖宗,我不想再抄课文了啊!”
徐彦知道王一可压根不信:“你今天跟我去就知道了。”
王一可长叹一声:“去什么去啊,我妈现在天天盯着我补课,一放学就给我打电话催着回家。”
徐彦皱眉,下意识想回一句:“补课有用么?你再怎么学还不是跟我一样倒数?”
思及此他有点心虚,没再跟王一可提去网吧,反倒是王一可以为他不高兴有点过意不去,主动和他八卦起来:“你昨天又在网吧待了一天吧,巧了,陈朗也没来,你说人模范生背地里会不会也跟你一样翘课去网吧了?”
王一可打着哈哈想损一损陈朗,自己也知道是无稽之谈,然而徐彦正一心想着游戏,只敷衍地嗯了一句。
徐彦在游戏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自己却难以感知,有时候想起要去上学都已经是第二天了,索性就干脆不去了,反正上不上都无所谓。
他对游戏里“强者”的身份上了瘾,谁能想到现实中一无是处的他在这里受到万人瞩目?有了“最强”这个保护盾,徐彦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输。
4
陈朗后悔了。
如果时间能够回溯,他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班主任去给徐彦送作业。
他是班长,两人又是初中同学,老师有意让他规劝徐彦好好回来上课。
徐彦家离他家不远,都属于城西一带破落老旧的小区。陈朗敲了三次门没人应,正打算把作业和卷子放在门口的鞋架上就离开,邻居突然冒出头。
“他家没人——徐彦妈今天在车间值夜班不回来,那小子估计又猫到街口的网吧了。他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这小混蛋还成天不学好,真是造孽!”
风把楼道里收集的废弃纸箱吹得呼呼作响,陈朗顿了顿,礼貌地道谢离开。
他应该立马回家的,脑袋却一直循环邻居的话——“他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想到捡着废品同样是一人把自己拉扯大的父亲,陈朗不由自主地往反方向走。
徐彦其实和他一样。陈朗萌生出一点同病相怜的恻隐之心。
他在网吧门口看到了徐彦,对方和一个老头攀谈了几句便往里走,正想拉住他的徐彦被老头拦下:
“年轻人,你也是来玩《强者之路》的吗?”
陈朗不知道什么是“强者之路”,但老头告诉他徐彦刚刚进入的就是这个游戏,他接过眼镜的时候想法很天真:徐彦这么沉迷游戏,自己能不能在游戏中把他拉回来?
老头说这是一款全真模拟游戏,游戏中全是真人,不打游戏的陈朗半信半疑,但以防万一还是找人借了顶帽子,又翻出包里自己感冒时备用的口罩。
——他不想被徐彦认出来。陈朗作为一个好学生,对被人发现打游戏这件事有点心理包袱。
老头问他初始等级,无意游戏的陈朗只说随便,这一随便让他一进游戏就被最高级的徐彦给狠狠打趴下。
他本要拉住徐彦,没想到自己一出手就自动出了杀招,这个游戏似乎并不允许他作出其他反应,只要试图和对方互动就必然是互相攻击直到有一方落败。
等级落差下陈朗很快就被徐彦打倒在地,被迫退出了游戏。
游戏提醒他:等级-10。
陈朗有些恼怒,什么鬼游戏!他关了电脑,却在眼前的黑屏中看到了令人惊悚的一幕——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是谁?!
在他惊慌失措的质问下,老头告诉他游戏的规则:一旦输了,等级会下降,相应的时间也会被抵扣。陈朗和徐彦相差10级,输1级抵扣100天。
陈朗惊恐地看着电脑屏幕里的脸,这是一张20岁男人的脸,也本该是他3年后才有的模样。
他死死抓着老头的衣服:“这是什么游戏?!……我不能20岁,不,我还要上学,我要恢复原样!”
5
在游戏里赢得多了,人难免有了倦怠心理。所以当那个熟悉的少年向他发起挑战时,徐彦都懒得掩饰自己的不屑。一个手下败将而已,给他点颜色看看就下线去吃饭。长时间打游戏让他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了,胃部抽疼嘴唇干裂,头也隐隐感到晕眩。
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他根本没把对手放在眼里,一分钟后,武器被对方轻松挑落,徐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戳穿,目瞪口呆。
“你输了。”少年摘下了口罩。
徐彦脸部的肌肉因恐惧和震惊抽搐着,怎么是他?!
“徐彦,这个游戏会吃人,它根本就是希望每个人自相残杀……”
徐彦没注意他说什么,只死死盯着陈朗头顶上方的等级变化: 10
陈朗比他高10级?他怎么会比自己还高?!
游戏中不会有痛感,即使死了也能无限复活,但愤怒和屈辱在徐彦心口戳下一刀又一刀,眼前的少年还在苦口婆心劝他“改邪归正”,徐彦低着头,眼里是赤裸的恨毒。
为什么在游戏里他都会输给陈朗?不管是现实还是游戏,他是不是这辈子都赢不了陈朗?
自尊心无法多忍受一秒,退了游戏徐彦劈头盖脸地质问老头自己为什么会输,明明已经是最强了啊?
“游戏哪有一成不变的?你只是初始等级最高,事实上你打败的每一个人,都曾经是这个游戏的最强啊。”
老头的话如一道惊雷,徐彦顿时熄了火,手心直冒冷汗。
每个进入游戏的人,谁不曾要求“最强”的身份?
那么其他人呢?那些曾经的“强者”,他们都输了吗?
老头见他无言以对,眼露精光:“既然你输了,我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徐彦心里一沉:“你不是说不收钱吗?我没钱。”
“我一个老头子要钱干嘛?”老头乐了,“我要的,是你的时间。”
“时间?”徐彦疑惑。
老头好心提醒:“你看看自己的样子。”
收银台背后有半面玻璃墙,徐彦转身,呼吸一窒。
“我怎么老了?!”
老人摇摇头,这还没到老的时候呢。
得知自己“老”了1000天,徐彦只感觉天旋地转,他再次陷入了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慌中。陈朗的脸在梦中反复出现,一会是举着刀向他挥来,一会是把他踩在脚底讥讽他是个废物,他永远都别想翻身。
望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他眼里的赤红在黑夜中显得诡异而疯狂。
凌晨5点不到,母亲口渴醒来喝水,正好看见儿子低头从卧室里窜出,急匆匆地换了鞋出门。
“彦彦,这么早你上哪去?”她的担忧被门狠狠隔绝在徐彦身后。
6
升级。
陈朗比他高10级,他就要比对方高20、30级!
要想快速提升等级只有找强手挑战,战胜越强的对手获得的等级就越高,可是很快徐彦就发现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游戏里除了那些低级别的怪物,其他人都不是傻子,没人愿意被他找上门来“白白送死”。
徐彦焦躁不安,他必须要尽快成为那个最强的人。现实世界里他可以浑浑噩噩毫不在意,只有在这里他不能输,否则他还剩什么呢?
也许老天真的听到了他的呼声,徐彦不知道自己是第几百次在这片丛林里寻找“猎物”,希望却一次次落空。直到突然出现的大怪物让他眼前一亮,看着对方头顶令人兴奋的等级,他如果稍微冷静一点就会察觉到不对劲,可徐彦早已被欲望蒙蔽忘记了思考。
奇怪的是这怪物就一动不动地站着任他砍,似乎毫无求生欲。徐彦紧绷的神经没有松懈,直到对方的生命值为0,他才稍微垂下了肩膀,游戏提示:等级 3。
刚刚被他砍死的怪物很快满血复活,自己跳动的心脏也跟打了鸡血似的,砍一次升3级!随便砍个几次他就远超那个小子了!
生怕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徐彦逮着怪物一连砍了二十几次,直到游戏提醒“等级 70”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肩膀和脖子早已僵硬,徐彦却不知疲惫地在游戏里找了一圈陈朗,但都没发现他的身影,徐彦有些失望地退出了游戏。
游戏世界里的时间不值钱。徐彦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家了。从家里出来时他偷偷带上了过年剩下的压岁钱,除了必要时吃饭上厕所,他就像一头饿到极点的凶兽,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在游戏中疯狂狩猎的行为。
想到自己久未归家母亲可能早就急疯了,徐彦难得感到一丝心虚和愧意。
蹑手蹑脚地推开家门,屋内一切如常,饭桌上还摆放着母亲刚做好的饭菜,香气扑鼻,在网吧基本靠泡面和垃圾食品果腹,如今沉寂已久的食欲被唤醒,三步跨作两步,早就忘了一开始要和母亲道歉的念头,只顾着一个劲地往嘴里夹菜,活脱脱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是彦彦吗……彦彦回来啦?”一个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夹杂着咳嗽声。
正狼吞虎咽的徐彦险些被呛到,望着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白发老人足足半晌,才艰难地开口:“你、你是谁?”
“我是妈妈啊彦彦,总算知道回家了……咳咳……慢点吃啊,锅里还有。”
满头银色丝线里仔细找还能发现一抹隐蔽的黑,额头和眼下的皱纹一咧嘴便深深嵌进布满岁月痕迹的轮廓,可是眼里对儿子的心疼与看到儿子归家的喜悦,熟悉得让徐彦打了个寒颤。
筷子从手中滑落,滋溜溜地滚下桌角,徐彦心里也被震得乒乒乓乓。
几天不见,母亲为何老了这么多?
就好像,时间被人夺走了。
他瞳孔一震。
他沉迷游戏忘了时间,回家时母亲满头白发,老了30岁。
7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答应她!”
眼前的少年赤红着眼,早已没了一个小时前走出网吧时的意气风发,此时的他只是一只失去庇护的幼兽,色厉内荏地朝着对方哀号。
老头面不改色:
“《强者之路》欢迎所有人。你的母亲也想体验游戏,我没有理由拒绝她。”
“她是来找我的!”
对方脸上坦然写着:“那又怎样?”
“所以你就骗她——不,你骗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砍的是我的母亲!我怎么可能害自己的母亲?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是不是?你这个杀人的魔鬼!”
“杀人?我又没有武器,怎么会杀人呢?”老头觉得好笑,“我要的只是一点时间,真正杀人的,是你啊。”
徐彦的心脏被人捏紧,绝望得无法呼吸。
他说得没错。
将屠刀挥向母亲的恶魔是自己。是他亲手剥夺了母亲的时间……和生命。
因为他不回家,母亲才会找到网吧来,她一眼就发现了坐在角落的儿子,他却一心想着复仇怎么也叫不应。母亲是希望自己能早点回家才和魔鬼做了交易,哪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呼声,从一开始那只高等级的怪物就是母亲。
只有母亲听到了他的呼声。
徐彦悔恨得近乎麻木,向老头讨要时间,但他知道一切都是徒然。
“我做的是时间的生意,你要从我这里要走时间?”
老人神秘一笑,给了他一丝希望:
“别紧张,当然没问题。不过游戏有游戏的规则,我不能白给,你得靠自己赢回来。”
徐彦顿时领悟了对方的意思,心凉了半截。
怎么赢?羊毛出在羊身上,无非是从别人手里夺过来。
这对于已经是游戏最强等级的徐彦来说并不容易,他的“运气”和“实力”造就了如今名不副实的等级,失去了“好运”的庇护,徐彦感觉自己像只被戳破的气球,四面漏风。
万一他输了……徐彦试图安慰自己,已经是最强了怎么会输?可被陈朗打败的回忆狠狠地扎在他心上。
曾经走过千百次的《强者之路》让徐彦感到陌生。他再也无法忽视那些灼灼的目光,仿佛在锁定一块垂涎已久的鲜肉。他必须小心翼翼避免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如果说徐彦曾为得到一枚钻石而狂喜,那么此时每分每秒都在因可能失去它的恐惧而饱受煎熬。《强者之路》里所有人都为强者而来,然而都无法逃脱游戏中强者最残酷的宿命,每个人都不得不在这条路上,永无止尽地追逐着彼此。
徐彦眼前挂着母亲人生的倒计时,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勇气再输了。
成为强者已经成了他生活中最大的诅咒,他想逃离却无颜回家面对白发苍苍的母亲,惨淡的现实终于无可回避地摁在他脸上:马上就要高考,连大学都考不上的他,难道以后都要在饭店打工端盘子来养活自己和年迈的母亲?
这样的未来于他而言无疑是另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恐惧将他吞没,徐彦走投无路,又一头扎进了他自以为还有未来的游戏世界,至少在这里,他仍然有着强者的光环。
只是没料到失去得这么快。
猎人们的耐心是有限的,好不容易觅到了一块肥肉,他们也很担心徐彦万一退出游戏,和徐彦同病相怜的他们要到哪去找一个更好的替死鬼来分摊自己身上背负的时间债务?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徐彦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数个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围堵,那些明明有着最好的年华,应该在校园里为自己的梦想发光发热的年轻人,目光里闪烁的全然是悚然的贪婪,那是斗兽场里才有的眼睛,写满了求生的渴望……
再次醒来,徐彦的等级被瓜分得丝毫不剩,沦为了游戏中最低级的NPC。他惊恐地发现那些曾经被他不屑和忽略的NPC们,眼神中的麻木和悔恨和他如出一辙——始于强者,归于沉寂。
8
“陈朗,陈朗——”
喊了半天人才回神,李珂脸上压抑着不悦,陈朗却无暇顾及。
徐彦已经很久没来学校了,给家里打电话也没人接,再不来就会被直接退学处理。班主任问他知不知道徐彦是怎么回事,陈朗犹疑着摇头,内心却惶惶不安。
他知道那一刀本是徐彦欠他的,自己不过是以牙还牙,可是徐彦又何尝不是这个游戏的受害者?他真的能看着徐彦被那个吃人的游戏剥削得只剩一副苍老的皮囊,自己却心安理得地坐在教室学习,事不关己地读书考大学?
始终过不去内心这一关,下课铃一响不顾李珂的呼喊他跑出了教室。
徐彦母亲颤着步子开了门,陈朗怔怔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阿姨您好,我是徐彦的同学,上个月开家长会时您见过我吧。”
陈朗当时协助班主任在门口接待家长,眼前的妇人当时一个劲地夸他学习好,说要是徐彦有他一半聪明自己就享福了。
老人迟缓的记忆似乎还没唤醒,一个暴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你来我家干嘛!来看我笑话的?!”
从卧室里走出的男生——不,已经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了,徐彦蓬头垢面,眼里灰蒙蒙的看不见一点未来。
陈朗喉咙发紧:“徐彦,你想要回自己的时间吗?”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每日坐在网吧门口闲适喝茶晒太阳的老头,打量着每一个进出网吧的少年人。看着他们一个个在游戏中昂首挺胸,再一个个佝偻着身影步履蹒跚地出来,老头对这样的怪象无动于衷,趴在他脚边的胖猫却看不下去了:
“老不死的,囤了这么多时间还不够你花?”
老头答非所问,似在思忖:
“最近找上门来的人有点多啊。”
胖猫用脚挠了挠头,慵懒地晒着太阳:“这不正合你意?替死鬼不来你怎么永生?”
永生。
老头陷入了回忆。
他垂垂老矣才遇到了脚边这只怪猫,那时它已活了上百年。老头这一辈子过得不尽人意,弥留之际渴求永生,这猫便和他做了交易。
猫能看透人的欲望,以人心欲望为食,老人则痴迷于时间的永恒,一人一猫各取所需,以游戏之名将网洒向了这世间最不乏欲望和时间的年轻人。
那些参加游戏的人,谁能拒绝不劳永逸的诱惑?他们到底是困囿于《强者之路》的世界,还是自己内心深处不切实际的欲望深渊?每个人却不敢自问,只能徒劳地在游戏中献祭着时间。
可是这个循环往复经久不衰的黑洞,似乎又有了一点变化。
不久前成批涌现的新玩家们,突然纷纷消失了。
老人波澜不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看着眼前走来的少年,他表情复杂:“是你……”
脚边一改懒洋洋的猫耸着背汗毛乍起,蓝光幽幽地盯着陈朗。
“是你搞的鬼?你怎么知道——”
“时间。你要的是时间,但时间是守恒的,得失随游戏等级而变化,你在一开始给我们等级的时候,意味着你也付出了时间。一旦有人提前离开游戏,你就失去了收回这些时间的筹码。”
良久,老头紧绷的神色松了下来,百疏一漏,这次居然有条“漏网之鱼”。
他精心设计的游戏被人找到了破解的出口,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时间,老人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
“你赢了,少年人,你是这个游戏真正的强者。”
陈朗没有说话。
老头的生命分崩离析,他终于要面对时间的制裁,脸上却挂着一丝似遗憾又满足的笑意。
拥有无尽的时间,却无法逃脱自己设下的魔咒,不知道哪个更可悲?
猫也消失不见。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时间的起点。
吧台旁的光头老板对这一切全然不知,依旧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视频里一个戴着黑帽口罩的年轻人正在揭发一款诡异的真人游戏《强者之路》,号召所有人一起推翻这个邪恶的“吃人”骗局:“敢于反抗命运的,才是强者……”(原标题:《他砍掉了母亲的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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