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家电维修>油汀>

油汀插电一会儿滴滴答答的响

油汀插电一会儿滴滴答答的响

更新时间:2022-01-21 23:18:47

从大理古城出发,往北近50公里,到洱海最北端,转弯,继续沿洱海的湖岸线往东绕行,在快要接近双廊镇时,不进镇上,沿山上的S型小道连续爬升半小时,沿途村庄渐少,森林逐渐繁茂,道路越来越逼仄,直到道路尽头。

左侧是悬崖,右侧竖有两根30厘米长的竹棍和一个油漆的红色箭头,指向一条泥泞不堪、坡度在30°以上的土路,没办法,只有硬上。一路听到车子底盘被路面的大石头碰得咔咔响的声音,送我来的司机一遍又一遍问:到底到了没有?最后火冒三丈:你确定走对了?

我确定的,因为风景越来越好,我们经过漫山的梨花、竹林、松树林,然后村庄消失,只剩下狭长的松林小径,直到泥泞的土路也走完了,除了树林,周围什么都没有。司机卸下我,逃难似的跑了,从车窗里扔下一句:“明天我就不来接你啦,你自己想办法吧。”

这是洱海东岸的火山村,在双廊正上方的半山腰,可以直面苍山十九峰,也可以俯瞰整个洱海,如此开阔!可是艺术家沈见华的家在哪里呢?一转身,终于见到一栋两层的红砖房子立在山头。踩沙路上去,门口竖着两块牌子:白居;双廊农民画社。到了。

房前有左右两棵大梨树,树叶已脱光,梨也掉了一地。门关着,也不见动静,试着上台阶,推门,哇,另外一个世界就此打开。

听见推门声,一个姑娘跑了出来,我认出她来,那是沈见华的二女儿莺莺,今年17岁。右侧就是一个巨大的厨房,她是从灶台前跑过来的,“爸爸在家呢。”她指着左侧的画室。

沈见华正在给壁炉添柴火,这个时间点,大理古城的人还穿着单衣呢!就这样,我们在壁炉前对坐着,他从头到尾都盘腿在椅上打坐,中间的茶几上放着莺莺自己做的牛轧糖。正对壁炉的,是沈见华正在创作的《天空八部心经》。画幅很大,中间是苍山,上面有云,下面有海,正是他窗前的景色。壁炉四周,是双廊镇农民画家们的习作。他从上海搬来双廊后,因缘际会,开始交起当地白族奶奶们画画,在全国各地给她们做展览,为她们的作品做画册……今年的展览要去到深圳,两天后就要出发。

屋子很大,很静,我们的谈话断断续续,他话少,话和话之间是干脆利落的句号。大量时间里,我们清楚听见墙上钟表滴滴答答流逝的声音,壁炉里的柴火轰然坍塌的声音。时间凝固了。

下午四点,沈夫人秋秋带着他们刚满十个月的儿子度度午睡醒来,在厨房和莺莺一起制作点心,空气里开始弥漫着笑声。

傍晚时,莺莺有去松林里散步的习惯。平日莺莺会邀请爸爸一起,他正在教她唐诗,途中看到某个场景,沈见华会考她:唐诗里哪首诗写过?想象父女两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走在这片孤寂的松树林里,莺莺认真的念诵唐诗,猫和狗跟在后面一起溜达。

那天我主动申请替代沈见华和莺莺散步。我们沿来时的路走了一段,我一路感慨好美啊好美啊,莺莺说,不,最美的是悬崖。于是带我朝相反方向走去,莺莺在下坡路上蹦跳着引路,只见她的彩色小辫儿在松林里起起伏伏,像闪烁的蝴蝶。小坡尽头,是一小块开阔的黄草地,那就是悬崖。

整整一刻钟,我都怔在那里不知说什么。眼前所见,就像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长卷一下子展开了:近景是他们一家曾经长期居停的双廊镇,那是他们离开上海来大理的原因,也是后来离开那里上山来的原因;中景是洱海,256平方公里,南北长40多公里,一览无遗;天际线是苍连绵的山,从北到南,整个山脊线清晰可见。山和海之间,大理坝子上所有城镇都清晰可辨。

很快,晚霞来了,铺天盖地的火烧云,大自然就是荒野里的剧场,无边无际,而这个悬崖是最好的看台。

风越来越凉,我们从草地上爬起来回家。沈见华已经从一楼挪步到了二楼,那里的壁炉也已点起火来。昼夜相替时,沈见华才把白日里用来遮阳的纱帘徐徐拉开,悬崖处所见的千里江山图,再次浓缩到了这扇窗户里。而那左右两棵梨花树,站在这面窗户的左右两角,像信使,春天开花,夏天结果,秋天变黄。

晚餐由秋秋和莺莺两人合力完成,秋秋做蔬菜,莺莺烤鸡腿,我平日不吃鸡腿的,那天连吃了两个。跟妈妈学做饭,和跟爸爸念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就是莺莺现在的功课。在厨艺上,她早已出师了。

晚饭后,我们在二楼壁炉前继续聊天,不时闻到一楼传来的香味,秋秋下午炖了牛肉,有浓汁儿,晚上莺莺就用这浓汁儿来煮鸡蛋,那种粘稠!馥郁!

沈见华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我住,进房时,秋秋早已经开好油汀和电热毯取暖,窗户窗帘都已关上,灯已打开。洗手间里,连防风保湿的护肤品都准备好了。从未受过这等周全的照顾,在一个采访对象家里。

床头、墙上,都挂着沈见华关于《心经》的创作。在它们的环视下,在周围更大群山的环视下,我翻看着沈见华曾经做过的杂志《双廊双廊》睡着了,四周风声鹤唳,更显屋内暖和。

第二天,农民画社的社长定龙带着农民画家奶奶们来开会,一群从五十岁到八十岁的老奶奶们,就像一群刚上学的孩子,鸟儿一样叽叽喳喳。奶奶们在厨房放下给秋秋带的饵块、蔬菜,就跑到画室来见师傅。年纪最大的奶奶在壁炉里烧香,有的奶奶直接在炭火上烤起了饵块,烤熟后拌腐乳,邀请大家分享。昨天的白居似放假后的校园,清净至极,今日重新开学,欢声笑语。

马上要去深圳做画展,沈见华和秋秋两人事无巨细的、一字一句的告诉奶奶们注意事项,展览结束,他们还安排了几天游玩,要去看邓小平的雕像,去看真正的海,“咱们洱海只是一个湖哈”。前一晚,秋秋还在忙着联络舞蹈家杨丽萍、导演张杨、艺术家叶永青,农民画社一年一次的展览,是双廊的乡亲们集体出游的日子,也是早年聚居在这里的艺术家们聚会的日子,就像春天种下玉米,秋天收成,没有人会缺席。那是双廊的盛宴。

照片里的火山白居,和小双娘画里的火山白居。沈见华就生活在这样的画里。

行李&沈见华

1.

行李:你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

沈见华:2008年就从上海来了双廊,在山下五六年,山上四年多,快10年了。

行李:为什么搬到山上来?这么偏远。

沈见华:以前双廊没这么多客栈和饭店,我们出去吃饭,会和当地朋友聊天,一顿饭可以吃很长时间。那时候大榕树下有很多叶子,风一吹,沙沙响,真是好。后来慢慢就热闹了,我们做过一些努力,比如邀请有全国影响力的艺术家一起参与公益论坛,探讨双廊的未来,希望它能更有序的发展。后来还是不可避免的越来越闹,就搬到山上来了,自己建了这栋白居。

行李: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怎么决定到这样偏远的地方来?

沈见华:我本来就做独立艺术,在哪里都能创作。那时秋秋在一家美国公司做了五年销售,工作优异,但很累,老肚子疼,我们来来回回看了很多医院都查不出原因。我就说,别干了,我们找一个农村生活吧。

当时选了几个地方,秋秋都有点高原反应,最后才来大理的。沿着洱海兜了一圈,很喜欢双廊,那时双廊没那么热闹,也没什么客栈,就一条主街。我们在玉几岛上回头一望,正好有一个房子,就去问能不能住,结果就是杨丽萍的四妹,那个房子就是他们的酒店粉四。她说“可以住的,我把我丈夫叫来,你们肯定谈得来。”然后就把八旬叫来了,这是一个很大的缘分。他很可爱,有很多艺术的想法,当时也在造房子,挺有味道的,就这样留下来了。

行李:后来你的房子也是他做的?

沈见华:对,我的白居、导演张杨的归墅,都是他做的。最早来双廊的一批人,上海的王江、北京的张杨、叶永青老师,都是做艺术的,那时大家都没有强烈赚钱的概念,就是来生活的,他们把城里的生活和当地的农村结合,刚刚好,也都留得下来。一个地方要留得下来,自然风光是一个因素,还有一个因素是人文风景好,两者结合。就这,在这里一不小心就待了十年。当然,也是因为开始了农民画家的事。

行李:“农民画家”是怎么开始的?

沈见华:十年前刚来时,大家都喜欢到我家去串门。有一天,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拿了一大包东西来找我,是一叠先进党员证,还有《人民日报》记者写的一本书,其中有写到她,说她思想觉悟高。她希望让我跟政府说说,能不能把她低保的事落实了。一个老共产党员,到了晚年,为了低保去和群众争,我就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学画画,我想的是,我还有能力给她买画布、颜料,也有能力把它卖出去,卖一幅画等于十年低保,这不是帮助更大吗?就这样开始了,她成了我们画社最早的画家,今年八十四岁了,还在画,我们都叫她老外婆。

行李:教一个年近八十的农民奶奶画画,不困难吗?

沈见华:人类最早在山洞里生活的时候就会唱歌、跳舞、绘画,这是人的本能,我做艺术,对这个一点都不怀疑。但老外婆还是没信心,我就说,大理的白族人都信观音,你回去点支香问问观音,如果观音希望你来,你就来。结果她第二天就来了,说拜了观音,观音说:派个人来教你,你还不行?后来就陆续来了很多奶奶。最早来拜师的其实是定龙,他原来是做水泥匠的,后来去外面打工,回来后听爷爷说双廊新来一个邻居,是艺术家,他就想来学,就来了。等到这些老奶奶们来了以后,他就做了农民画社的社长。

行李:现在你看他们画的多好啊。

沈见华:非常好,我也知道她们一定能画得好,因为我对她们的教育方式是不教而教,很多东西是暗暗设置好的,比如配色,你如果教他们三原色、三补色,那她们第二天就不来了。我就是做了这么一个梯子,几十种颜料放上去,每种颜色一排,从冷色到暖色,她们就会很本能的找自己喜欢的颜色来配色,不用教就完成了。绘画有三个因素:配色、造型、布局,都是用这种不教而教的方式完成的。

行李:主题呢?是一起讨论还是她们随兴所至?比如她们会画石宝山歌会、鸡足山这一类题材。

沈见华:会一起讨论。她们一般会表达群众愿景,这些老奶奶年龄都比较大,她们想表达的都是以前的美好生活,特别是小时候的事情,她们还做姑娘时候的事情,所以画了很多记忆中的双廊,特别温馨。

她们内部也会一起讨论出一些有意思的主题,比如有三个奶奶以前都是做接生的,好多双廊人都是她们接生的,其中一个奶奶就画自己的接生故事:有一天晚上,她在山上,从马上掉了下来。她第一天画了这个内容,第二天就改掉了,我问原因,她说其他奶奶说不吉利。“吉利”是东方人普遍的心理,农业国家,看天吃饭,必须吉利,到了绘画上,那些不吉利的故事就去掉了,这是她们相互交流的结果。

这些下至五十,上至八十多岁的老奶奶们,也许之前从未想到过,在耕种、捕鱼之余,在不能耕种、捕鱼之后,还能“天降”一位师傅,带给他们一种艺术创作的生活。从此,它们艺术的生活着,也在这生活里年复一年的创作艺术。照片提供/沈见华

行李:这些背后故事真有意思呀。你还每年都给她们做一次画展?

沈见华:对,今年是第五届。之前在成都、上海等地,今年去深圳,后天就出发了,明天大家会上来开会,你可以看到她们。很有意思,我们和她们同吃同住,喝一碗水,吃一锅饭。

行李:奶奶们来画画的时候,秋秋、莺莺还得给她们做饭?

沈见华:对,有时候她们也会加入,你做这道菜,我做那道菜,秋秋会指导,这个切丝、那个切丁,最后炒出来大家一起吃。

每年的展览,我们除了带奶奶们一起去到不同城市外,也会请每位奶奶的亲戚一起去,一来有个照应,二来大家也可以每年一起旅行一次,多热闹啊。你说做展览有什么其他意图?我还真没有,就是带大家去玩儿,她们开心,回来之后明年就再好好画。

行李:就像过年一样。

沈见华:对,正好又是年底,用叶永青老师的话说,庄稼也是每年收成一次,画画就等于种玉米,大家高兴就行了,一棵玉米高兴,它就开花结果了。

行李:从你的角度,做这些事就像一场行为艺术。

沈见华:还在山下的时候,有一次叶永青来我家,我们喝着咖啡聊天,旁边就是这些老奶奶们在画画。叶老师感叹,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咖啡馆了,这样的氛围!

双廊农民画社2017年末在深圳的展览“遥见原乡”,以前在双廊的舞蹈家杨丽萍(右一)、艺术家叶永青(右二)、导演张杨(在画面外拍摄)每年都来助阵,和白居主人沈见华(右三)一起。 摄影/张杨

行李:你会挑学生吗?

沈见华:挑学生就是画格子,有耐心的就待下来。真正能在山上待下来的不多,有些朋友住了一晚,第二晚就想要快点逃走,太安静了。

行李:定龙的画风和奶奶们有差别吗?

沈见华:完全不一样,很质朴、老老实实的,他最近画得越画越好,不过因为去杭州做展览,和一个杭州姑娘好上,两人去年结了婚,现在他一半时间在杭州,一半时间在双廊。我从上海来,带了个徒弟,最后他“嫁”到城里去了,这么一来一去也很有意思。

行李:他常去杭州,在这里的时间就少了,会遗憾吗?

沈见华:一点不会,年轻人能去城里挺好。我特别跟定龙讲,你要有一种无名的志向,交一些有志向的朋友。一个年轻人,真正重要的是到一个新地方,大家坐下来喝酒、喝茶,一起看、一起推荐一本书,需要这种形而上的聊天,这在乡村很少,一个年轻人很需要这样的经历。一个人的成就大小,和无名的志向很有关系,它没有名目,但是很有意义。

行李:我听莺莺说张杨请他们在双廊重新办了一场婚礼?

沈见华:对,张杨正在拍一部火山村的电影,就是拍我们家、农民画家,当然也包括定龙。他们来拍的时候婚礼已经结束,但是这个故事是从头开始讲的,就重新来一遍,莺莺也要重新做了一遍喜糖给他们。

沈见华的徒弟、双廊农民画社社长赵定龙正在创作《苍山涅槃图》。沈见华对定龙赞誉有加,他的更多故事,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在张杨导演的电影里看到。

2.

行李:当初离开上海的时候,有想过在这里生活这么长时间吗?

沈见华:从未想过,想着大概待两三年,等秋秋身体恢复健康就回去。后来恢复好了回去,又不好了,那就别回去,就这里不动了。

行李:乡下十年,你有什么改变吗?

沈见华:生活没什么改变,只是在山下时,家里也小,奶奶们来我家画画,我自己就没有创作的地方,所以我的创作大概停了五年。搬到山上来后,房子大了,才继续创作。

行李:你创作的时候奶奶们会在旁边观望吗?

沈见华:会看的,前阵子我做了一个《羊屎心经》,上面有一些羊蹄印和羊屎,排列起来看着很乱,其实是盲文,摸得到的,是《心经》的咒语,她们就会去闻臭不臭。我说这个是用泥巴捏出来的,不是真的羊屎,哈哈,很有意思。

行李:《羊屎心经》是怎么来的?

沈见华:我的创作一直与《心经》有关,“羊屎”是因为傍晚和莺莺出门散步时,路上有时能遇到羊倌放羊。如果是下雨天,羊蹄就会在山路拉下羊屎,觉得很有意思,就想到用羊屎的形态做一部盲文的心经咒语。

行李:墙上这幅是藏文?

沈见华:对,这幅正在做,最上面是藏文的六字箴言,然后是苍山,下面的白色小点是大理坝子上的房子,现在正在做(洱海)水里的倒影。和《羊屎心经》一样,创作的材料全是我搓的小泥球,再别在大头针上插上去,已经有一万多个。每天就在那里搓,和打坐一模一样,心平气和,一点杂念都没有,已经断断续续做了一年了。

行李:未完成的部分是什么?

沈见华:我会把源代码做在倒影里,用黑、白两色代表0和1,实际上是把整个《心经》做进去,一串串字符就是源代码的心经,会倒影在水里。

还会做两条比较低的云,当地白族人一直说,鸡足山是迦叶的道场,那时天龙八部就在苍山听佛说话,所以这幅画就叫《天龙八部心经》,迦叶讲的佛经倒影在水面上,好像升起来的云一样。

行李:在苍山听鸡足山的迦叶讲佛经,白族人编故事好开阔大气!

沈见华:是,当地还有一种白族人鱼调,用一条鱼的口吻来讲自己一生,我特别感动,这是佛教的思想。那条鱼说,我躲在水草里,可害怕了,但被抓到了。抓到以后,我可不想给富人买去,因为穷人抓鱼,富人吃鱼,一路上还讨论怎么吃法,剁成一块块,最后变成骨头,猫、狗还来抢。

行李:怎么写这么好!

沈见华:白族人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是有深刻反省的,比所有佛经都要厉害,真是妙香佛国的子民。后来有奶奶在画上表现了这个故事,画佛经、画鱼调。有鱼调,还有反调,就是反着唱,其中一句唱“洱海里跑着马,山上去抓鱼。”其实白族鱼调中最重要的创作题材就是反调,我们也有幅画表现鱼调,把船画在了山上,马画在了水里。

沈见华正在创作的《天龙八部心经》,其中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每日每日捏这样的小球球,去年此时他说“捏一球,默念十遍大明咒。四千秋。”如今已是万余球。第三张照片是他窗外的实景。摄影/沈见华

3.

行李:你在家里经常什么都不干,就这样坐着?

沈见华:就是打坐状态。很多朋友说想和我学打坐,我说打坐是很私人的事,起坐和落坐要打通,没有打坐的时候要有打坐的味道。就像正楷练好了,哪怕写一手草字,里面也有正楷的基底。我更关注不打坐的时候,是不是有打坐的那个腔调。

行李:打坐的腔调是怎样的?

沈见华:就是安静、宽容、对自己有深的反省,知道人生很短,有更宽广的东西。人生真的像草芥蚂蚁,不要把它看得太大。如果你不打坐的时候也能这样身体力行去说话、做事,那就是打坐打好了,否则打坐就是一个仪式。

行李:秋秋也会跟着打坐吗?

沈见华:不会,每个人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了。对自己重要的东西,仅仅因为她是你的家人,你就企图希望她也这样,这都不是对的。这一世我们碰在了一起,前世和来世可能隔得很远很远的,你怎么能因为偶尔在一起生活几十年,就对对方有那么多要求!

行李:但是听说定龙打坐,而且打得很好。

沈见华:对,我说佛的教育方法就三个字:戒、定、慧。戒呢,他本来也不杀生、不说谎,我给他一个新概念:你喜欢的事,能不能天天做?就把这个当做你的戒,这样把画画和打坐都慢慢固定下来,生活很有规律,又在做喜欢的事,多好。别的徒弟也一样,刚来的时候,我说你把铅笔一次性削尖,再在A4纸上画满格子,格子越画越小,小到拿起来看,没有接头。开始是很难的,就像我搓球球。一个礼拜坚持下来,心就定了。这是跟我学习艺术最重要的东西,艺术不是技法的问题,是要把你心里的东西“造型”出来,让别人看到。不管你将来做什么,这个定心有了,做出来的东西肯定就好了。现在很多人叫这个“匠心”,那就叫“匠心”吧。

行李:是怎么开始打坐的?

沈见华:打坐时,没有杂念,就会得到休息,而且是心灵的休息,不是身体的休息。休息好了,做创作时就会探测到一种无限的东西。对一个创作者来说,这很重要,所以必须打坐,何况我做的创作都和《心经》有关。

行李:方便问你的年龄吗?

沈见华:62岁了。60岁生日的时候,我发了一张近照,我说人的一生,成就的大小都是和别人比出来的,最难的是和自己比。所谓和自己比,按照佛教的观念,就是你能翻盘自己前世今生的那些迷茫、糊涂,能为来世做一个好的转世的起点,这个最难,因为你很多习气摆脱不掉,人家说“三岁看七岁、七岁看老”,如果能摆脱自己的习气,那才是真的了不起。60岁以后的生活,基本是要为来世打基础,希望转世的时候起点高一点,更容易读懂佛经,而且身体力行。

行李:什么时候开始学佛的?

沈见华:很早了,中国历朝历代那些大文人、大哲学家,到一定程度后都会信佛,文化上的突破就是佛学。当你读佛经就知道,那确实是一座高山。

白居日常小景。摄影/沈见华

4.

行李:山上的生活感觉还停留在诗经时代,以前在双廊时不知道是怎样子的?那时张杨、杨丽萍、赵青、叶永青这些艺术创作者都是邻居。

沈见华:那时也很好,杨(丽萍)老师每年回来,都会在我家聊天、吃宵夜,因为每家都在做生意,只有我家不做。

行李:杨丽萍、赵青和叶永青都是云南籍,你是他们之外,第一个来双廊的外来邻居吗?

沈见华:差不多。我们最开始住在八旬那里,后来是他帮我们处理租地合约、造房子合约。张杨其实来得比我早,只是最开始住在古城,在双廊的房子又造了好几年,他造得慢,我的房子简单。因为我先造好,所以他那时常带朋友来我家,喝杯酒、聊聊天。

双廊虽然不大,但是大家带来的那些信息、那种氛围,感觉就在大北京。现在我们偶尔下去,那些邻居在路上碰到都会站着说很多话,秋秋说就像回娘家一样。

行李:你当时在双廊做的两期《双廊双廊》杂志,真是牛坏了。记得当时我们在北京看到就激动不已,有地方史的价值,却是非常当代的手法。如果真要说《清明上河图》,感觉那两本杂志里展现的内容,才是双廊的《清明上河图》。

沈见华:做了两期就不得不停了。第一期展示双廊的礼仪、风物、人家,连洱海里不同深度各自有什么鱼,菜市场上每种东西的价格,全都展现了。

行李:我看了,内容之翔实、深入、精彩,完全是国家地理的做法。

沈见华:第二期更厚实,讲双廊的建筑,各种各样的建筑。前面还有一幅超长的双廊全景,16拉页,共32页,记录下了当时双廊临海一侧的所有房子,全都一一作了标注。

行李:现在回看,物是人非,那张长卷也有了社会学的意义。你们对建筑挖掘之深,对我这样曾经在国家地理工作过的人,也觉得很惊讶。我记得里边详细分析了双廊每一个工种的人家里的房屋情况,饭店、渔民、豆腐坊、牛圈、羊圈、外地人开的客栈、本地人开的客栈、种菜的、土建工、焊工、农户、杂货铺……每一种类型的房子都做了详尽的功能分区展示,并且有特别好的手绘图。做得这么牛,然后你们谦虚的定义为“农民画报”。

沈见华:还好。杂志出来后,我们只发给老百姓,不卖,就是双廊人做给双廊人看的。我的想法是,白族人生活在这里,应该要有自己的骄傲,不要像所有旅游地一样,盯着别人口袋里的钱。很可惜,后来他们手上的杂志都被游客高价收走了,现在大家都很后悔,听说网上都已经卖到800多元一本了。

行李:真可惜呀,只做两期就停了。

沈见华:第三期其实内容都做好了,是讲双廊的人,定龙选的角色,比如接生最多的,力气最大的,最能吃的,甚至有什么打屁最响的……我记得其中有一个最爱喝酒的人,没日没夜的喝,喝完了就闹事,他以前在邮政局上班,大家都说他。后来退休后,家人怕他闹事,天黑后就会把他关起来。他发现规律后,就在天黑前卖一瓶酒揣着上山,不回家了。大家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后来在山上发现一堆酒瓶,才猜测大致如此。

行李:要是写出来,真是像《水浒传》呢,他们就是双廊的108匠。

沈见华:是。

如今只能在旧书网站或是淘宝上高价购得的《双廊双廊》,是中国第一本农民画报,却有国家地理一样的深度和视野,在以风物为主的第一期和以建筑为主的第二期里,沈见华对双廊进行了“清明上河图式”的挖掘和展现。这“清明上河图式”的长卷,因为时过境迁,而同时具有了社会学的意义。

5.

行李:住在山上,最打动你的场景是什么?是漫天的火烧云,还是黑压压的乌云?

沈见华:都不是,是黄昏的时候,秋秋莺莺她们去外面散步,我一个人坐到二楼来,看到窗外黄昏慢慢暗下来,屋里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室内外的光线比正好是1:1,想到我就生活在这里,家人都在这里,就很安定、安详。这个时间很短暂,大概也就一分钟,然后外面暗了,里面亮了,夜晚来了。

行李:1:1的光线比是怎样的场景?

沈见华:你拍一张照片,屋子里不会发黑,外面也不会暴光过度,正好1:1。早上天刚亮起来的时候,也有这么一个瞬间。

行李:现在风季,风真大呀。

沈见华:这还不算,春天的时候风最大,当地人叫梨花风,感觉瓦片都要揭掉了。

行李:然后第二天就“忽如一夜春风来”,梨花全开了?

沈见华:对,梨花风起正清明,一直吹吹吹,梨花就开了,春风很猛烈。

行李:梨花风的场景,不知道张杨没有拍?那么有画面感。

沈见华:应该拍了,伙山有大片梨花,农民画家也会去那里写生,他也拍她们在梨花树下写生,那时正好也开始也耕田了,牛牵过,叮叮当当的。

火山白居窗外风景,在山海之间风起云涌的风景,如白居的窗帘,这算是全世界最动人的窗帘了吧?摄影/沈见华

行李:可是莺莺17岁了,住在这样的山上,她的教育是怎么考虑的?

沈见华:这里房子没造好的时候,她在双廊完小读了一个学期,认识了一些小朋友。那时候她下课回来,一群孩子,你都认不出来,都戴一顶黄帽子,脸都晒得黑黑的。

到山上来后,我教她文化课程,秋秋教她厨艺。她很喜欢做饭、做烘焙,很小的时候就说自己的梦想是开一家餐厅,也很有天分。

行李:这糖也是她做的?

沈见华:对,原味的这款可以说是中国最好的牛轧糖,还有一款是她去了清迈以后回来学做的,有清迈的味道。她前阵子还去北京做了场活动,教那些公司里的姑娘做西点。

行李:来的路上看她写的文章,真是很惊讶,一个17岁的姑娘,喜欢做饭,手绘菜单,还每周有一个“一周一桌”的晚餐邀约。文字也动人:“在山上,原本在上海买起来很方便的、好吃的,都得自己做了。因为自小就喜欢吃,从5、6岁时开始帮妈妈筛面粉,8岁时第一次做出戚风蛋糕,如今会做的美食也越来越多……在山上,每天除了读书、练字,剩下的时间就是研究各种美食。我一直觉得,真正的吃货,是挑剔自己的手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然后,越来越好吃,越来越好吃……”城里那些17岁的孩子还不知道在干嘛呢。

沈见华:她不是一个人分身到两个教育系统里,她没有比较,也没有觉得我要这个不要这个,就天然而然这样了。

行李:她会孤单吗?

沈见华:你说孔子孤单吗?那时候中国人少,车也没有,一个孩子要去北京考试,在路上走好几个月,他们孤单吗?是因为我们现在太繁华了,对比起来,你才会觉得孤单。

行李:你是很早就决定自己教她,还是刚好到了这里之后?

沈见华:当我们决定要来云南乡村生活,肯定就要面临医疗问题和教育问题。医疗上,在哪里都有医院,只是病大就跑得远一点,病小就跑近一点。

教育是一开始就想好了,如果我们去农村,就自己教育。对我来讲,一家人住在一起,这可能是最大的教育,就像《论语》里说的“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你对人好,对生活中一切都有善意,如果还有力气,那就去学文。

我到双廊以后,看到很多孩子都有一个特点:害羞,那是让我特别感动的气质,你说他们受过多好的教育吗?肯定是父母对他们的影响。来我们家的那些姑娘,你请她吃蛋糕,吃完马上就去把碗洗掉了。这种气质,城里的孩子做不到,这就叫行有余力。

当然,你可以有更多专业知识,我们也会提供很多学习机会。在这里,莺莺受到的教育是多方面的,父母怎么生活、怎么处理事情,她都看在眼里。教育不是文本上,不是语言上,它是身教,这比读《论语》都重要。

莺莺在这里学习写字、读书、画画、弹琴,学习拍照片、拍视频,和妈妈学习烘焙、做西点,甚至和当地村民学习种地,也帮助妈妈带弟弟……她在这里学习书本里的东西,也学习书本外的东西。还有比这更好的课堂吗? 摄影/沈见华

行李:度度才十个月,他是在哪里出生的?

沈见华:就在下关医院。去年春天生的,秋秋之前一直住在山上,立春那天,羊水破了,我们才开车下山到下关,第二天早上七点多生的。张杨不是在拍一部火山村的电影嘛,也拍了秋秋生孩子。

行李:就是这个火山村?

沈见华:对,农民画家画画,定龙谈恋爱、结婚,离开双廊去杭州,莺莺做西点,秋秋生度度,我创作……这些都拍了,已经拍了一年多,差不多拍完了,这个月来做最后的收尾,要等到窗外这棵梨树的叶子全部掉光,以此看到季节变化。

行李:所以你们一家是这部电影的主角?

沈见华:应该说是把我们的生活写成本子。他拍的农民画里,主要拍和双廊民俗相关的部分,人们画这些民俗,又在这些民俗里生活着,我觉得这才是这部片子的主题。

行李:昨晚看了几本农民画展的画册,真是丰富呀,记录下这个时代,也记录下奶奶们回忆里的时代,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独有的风土风物,像《清明上河图》。

沈见华:是,张杨就是说要以《清明上河图》的拍法来拍火山。

行李:是一部长片吗?

沈见华:对,三小时。你慢慢看、慢慢看,感觉你也生活进去了,应该很有力量,但这种力量是绵里藏针,没有附加一个宏大的主题。

行李:之前还看到他在前面那个悬崖处拍人拉大提琴。

沈见华:是,他同时在拍另一部电影,《大理的声音》,在我们这里拍了一段大提琴,晚霞漫天时,对着苍山的晚霞拉,晚霞不会说话嘛,就用琴声代替。

行李:大理的声音?

沈见华:就是大理各种各样的声音,整部电影没有音乐,全是自然的声音,云、雾、雪,或者人们聊天、唱歌,我搓小球球时听歌剧,有时候莺莺会拉手风琴……他们有时在屋子后面拍,音乐就会从屋子里传出来。

我很期待这部电影,他的出发点可能更广阔,《火山》是一个故事片,《大理的声音》完全是在写诗,有很多饱满的情感来讲大理的山山水水,窸窸窣窣割麦子的声音,老百姓聊天的声音,都挺有意思的。

行李:他是用声音写诗。

沈见华:是。

插秧有声音,收割有声音,开花有声音,朝霞、黄昏、风雨雷电都有声音,生活在大理的音乐人就在这些自然的声音里创作自己的声音,导演张杨又以电影的方式发出他的声音,它们都是大理的声音。摄影/张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