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刚露鱼肚白，顺德区北滘镇各主干道已经热闹起来，一辆辆载重的大型卡车从各工厂类驶出。车上，一箱箱的微波炉、电饭煲、待组装的空调等各类家电，正通过这里运往全国乃至全球。
北滘，中国家电制造业重镇，2020年，北滘家电产业产值约2709亿元，占据了全国家电业总产值十分之一。在这方圆不过92平方公里的珠三角小镇上，可以实现从研发到设计到生产，从原材料的提供，到部件的制造，再到成品组装等一系列的环节。
都说中国制造看家电，家电制造看广东，放眼广东，北滘的家电产业集群绝对是典型代表。从乡镇企业起家，抓住港台产业转移的风口，北滘家电迅速成长：一家世界500强龙头企业美的集团，一批知名家电品牌企业，以及超过900家配套企业，形成“草”“灌”“乔”集聚的多层次企业群落。
美的是北滘家电引以为傲的标签。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在北滘，光与美的空调版块有供需关系的企业就达到1000家，美的在北滘家电集群中扮演着绝对的中流砥柱。但大树底下容易“不长草”。对于北滘家电集群来说，在美的以外，如何孕育出更多强劲的“草”“灌”企业，这是北滘家电集群打造未来竞争力的核心命题。
一家企业与一个产业
105国道北滘段，是顺德传统的工业“黄金走廊”，三洪奇立交桥下坐落着美的工业城。高空俯瞰，以其为原点半径5公里范围内，一间间工厂星罗棋布。一到下班时间，穿着各色厂服的工人从车间鱼贯而出，他们并不是美的的工人，却离美的非常近。
一桥之隔是广东敏卓机电股份有限公司，工人在此生产的微电机有四分之一是直接送往美的；
不远处广东丰明电子科技有限公司内，一粒粒微型电容器从生产线掉落，将被大量应用于美的家电产品当中；
伍朋铜业高大的厂房内，一卷卷铜丝堆积在地，工人拿着仪器仔细检查着，这些铜配件是美的供应链上第一步；
仅在顺德本土，美的一级供应商高达400多家。美的空调1000家合格供应商中，与北滘近800家企业存在供需关系。
在北滘家电产业集群发展历程中，美的是龙头更是增长极。
从乡镇企业转制而来，上世纪80年代的美的借改革开放东风，电风扇一经上市就创下了销售佳绩，率先转销香港为北滘创下大量外汇。在美的带动下，国外先进技术设备被北滘家电企业大规模引进，一批以风扇、空调器、微波炉等产品为主的企业随之崛起，“蚬华”“威灵”“祥立”“顺华”等多个知名家电品牌冒出。
一个产业增长极，对地区产生着极化效应和扩散作用。极化是吸引着周围的生产要素流向增长极中，扩散则指增长极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将带动着附近区域或产业的发展。
在北滘，这一扩散效应通过供应链得以实现。
在许多北滘家电企业眼中，美的是一个“苛刻”的客户。只要进入美的供应链，就要接受美的全流程品类监管，透明的供应链保证了成本的最小化，敏捷的产业链保证反应的快速性。更重要的是，美的合作供应商绝不允许只有一家。
美的透明的供应链保证了成本的最小化。
庞大的市场，“苛刻”的条件，倒逼供应商企业不断去创新，以技术改良降成本提升核心竞争力。而获得美的的订单，也逐渐打开更大的市场份额。例如丰明电子是拥有员工超千名、电容器年产能7亿只的高新技术企业；敏卓电机的罩能电机产能已达到每月500万台，位居全国前三。
至今，北滘家电制造业产值已突破千亿元，拥有全球规模最大最齐全的白色家电全产业链和小家电产品集群，家电出口到全世界200多个国家和地区。
寻找下一个“美的”
常言大树底下不长草，但好的产业生态是推陈出新。
广东飞鱼集团副总裁李军卫从未预料到，一场疫情给旗下广东德尔玛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德尔玛”）带来的是“爆单”。成倍增长的海外订单产品，一度把公司停车场都占满。
加入普通的水，加湿器喷出的水雾都是无菌无杂质；多功能蒸汽清洁机，能同时满足清洁地面污渍、厨房油污等五种功能；无线绞肉机、多功能料理锅……在德尔玛的产品线上，一系列针对痛点设计的小家电，成为了市场的“爆品”。
德尔玛一系列针对痛点设计的小家电，成为了市场的“爆品”。
“小家电行业的好处是可以不断创新。”李军卫说。这家以生产吸尘器等小家电产品为主的企业，成立不过短短10年，年收入已超20亿元，同时IPO上市已被受理。
每一个巨头都是由底层企业成长而来，德尔玛能快速从“小草”成长为“灌木”，内因是自身创新，外部则是完善的产业链做支撑。
这样的配套也是受美的带动。要知道如今位列全国工业设计高地的北滘，当地第一家工业设计企业就源于美的。不仅仅是工业设计，在美的的带动下，北滘已集聚起工业设计、零配件制造、五金加工、模具铸造等企业，产业链配套齐全 。
“之所以选择北滘，是因为我们有任何零件需求马上可以响应，加快推进研发节奏。”尚研电子董事长卢高锋说。在飞鱼集团成立的同一年，从美的集团辞职出来的卢高锋和伙伴们一起创业。对家电制造熟悉的他们，瞄准了被“卡脖子”的微波炉变频电源。
家电是佛山优势产业，但不少核心技术仍处于“卡脖子”状态。作为微波炉的“大脑”，小小一块变频电源元件，却曾是被日本垄断的市场。为了避开日本企业的专利布局，尚研电子采取了最难走的一条路，放弃专用芯片，通过通用型芯片辅以算法突破，实现从“0”到“1”进行创新。
两年的不懈研发，终于得到回报。打上“佛山智造”烙印的微波炉变频电源进入美的、海尔等知名家电品牌企业，更打开了日本市场和北美市场。
在北滘的生态圈中，“草”“灌”企业的功能，不仅在于支撑，更是一个产业集群的活力所在。
创新，每天都在这里上演。一款小小的咖啡加热器，在美国亚马逊平台大卖；带消毒功能的刀具和砧板，半年时间跻上天猫线上相关目类第四名；一款能同时除毛球和粘走毛发的修剪器，在2019年获得K-design设计金奖……
重新定义家电
一个庞大的产业集群要保持快速增长，单纯的内部创新已不能满足。在中国家电制造业已迈向充分竞争的洗牌阶段，北滘家电产业集群开始寻找新的赛道。
一个个微型的“跨国公司”出现。好的制冷设备有限公司总经理鹏程通过线上招聘，在菲律宾聘用了6名大学毕业生当业务员，开展海外业务，预计团队月销售额能达到100万元；成立近20年的汇之美电器内，50多岁的创始人黄永忠正从一个个单词开始学英语，为了让其饮水机产品打开东南亚市场。
即使是小微企业，也未自我设限。“佛山制造”，应有全球视野。但转变不止于市场，北滘企业正给家电市场注入新的理解。
今年7月，飞利浦健康智能家电智造基地项目在北滘正式动工，其东家正是德尔玛。三年前，成功在众多知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德尔玛“蛇吞象”收购飞利浦全球水业务。借助飞利浦的品牌与技术，德尔玛从单纯的小家电业制造进入新智慧家电生态建设。在这一基地，未来将聚焦智能清洁、智能水健康科技领域，研发纳米杀菌模块和AIoT智能物联技术等核心技术。
同处于北滘家电产业辐射圈内，小熊电器的产品已经突破“家”的概念。通过使用场景和人群划分去推出新产品，正契合其董事长李一峰提出的“人电”概念。
今年3月在北滘调研时，经济学家周其仁曾总结中国制造经历三个阶段，一是“ME TOO”你有我也有，第二阶段是“ME BETTER”比你好一点，第三阶段则是“ME ONLY”强调独特性。
当北滘家电尝试转向“ME ONLY”阶段时，美的也在重新定义赛道。官宣新能源汽车产品，低调成立生物医疗公司，培育出美云智数数字化转型企业，频繁的“出圈”，昭示着美的跳出“家电企业”概念的想法。2020年，美的裂变为五大业务板块，新提出的智能家居事业群、机电事业群和数字化创新业务，是美的新开辟的业务主航道，并伴随“2 4 N”全球化创新网络的路径，美的提出从全球经营到全球突破。
“走老路，永远无法到达新的彼岸。”这是美的集团董事长方洪波在《致美的人的一封信》中的一句话，也是对佛山制造的一句指引。在新的赛道上，北滘这一千亿产业集群正撬动佛山制造新的增长点。
其仁观点
有后浪推动前浪的城市，方能生机勃勃
研究产业集群不光要看“大树”，还要多看“草”“灌”企业。一个地区的企业厚度是很重要。只有一至两家大企业的城市前景并不乐观，反之后浪推前浪的城市才是永远生机勃勃。
对地方政府来说，重视小企业不仅因为它解决的就业多，更重要的是着眼未来。因为大企业都是从小企业发展而来。同时，一个地方不能光靠大企业，大企业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未来五到十年的发展是平稳的，一旦遇到各种“黑天鹅”事件，如果地方的企业厚度不够将会吃亏。
中小企业也不要妄自菲薄。在发展战略上，只要舍得投入创新，长期下去企业就会杀到行业前列。企业不能按照惯性有单子才做，你永远要有面向未来的想法从而往上攻。
同时，企业不要害怕苛刻的客户，客户“刁难”的背后，是他面对的消费者要求高。高要求的消费者才能给出高的产品价格。企业应该主动寻找世界上最难的市场和客户，把产品打进去，占据高端市场。“佛山制造”应该秉持一个观点，产品为人类而造，要有全球视野。
一直以来，大家普遍认为发展中国家市场更容易占领，其实不然。以俄罗斯市场为例，当地更推崇发达国家的产品，并不看重性价比。因此要打入这一市场，最好的方式是先在发达国家如日本等地区上架，在发达国家有销量自然就获得俄罗斯市场的认可。 这就是先升维再降维的打法。
华为当年遵循的就是这一打法。一开始华为的交换机进入俄罗斯市场时并不受欢迎，碰壁之后，华为选择先打通欧洲核心的电讯设备市场，倒过来再进入俄罗斯市场，发现就拿到了“路条”。北滘家电企业德尔玛成功收购了飞利浦全球水业务，也打开了更大的经销商市场。所以先打高端市场，带来的不仅是市场，更是一张通行全球的“路条”，会帮助企业省很多力气。
在“路条”的选择上，我们的近邻日本对产品非常挑剔。当年研究食品工业时，我们发现一个基本的经验，凡是产品能出口日本的公司最后都成了好公司。因为日本人要求高，他们是严苛的客户但也能倒逼企业的进步。日本这种对品质的精细要求，将来会成为中国公司出海极佳的试金石。企业在日本市场上有一席之地，本身就是走向世界的一张通行证。
因此有时做事不要仅凭惯性，以为约定俗成就得循规蹈矩，一定要重新思考有没有更好的做法。先易后难是很多人的普遍心理，但先易后难就让你永远掉在一个洼地里挣扎，难以走出来。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快钱是最慢的，长远来看最不可持续的。
犹太人的哲学，天下事情要挑难的事情做，不要挑容易的事情做。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难的事情固然有难度，但少人竞争，而容易的事情大家一窝蜂挤上去，最后谁也做不成，这时如果你去做，反而显得“容易”。
观察眼
佛山新故事：巨头如何与集群共生
有家就有佛山造。在佛山大大小小的产业集群中，产值庞大的家电产业绝对是支柱。
说到家电，在全国有三个公认具有代表性的产业集群，山东青岛、浙江慈溪，还有另一个就位于佛山顺德。三个集群各有特色，山东青岛是大品牌大企业集聚，浙江慈溪是以外资品牌民营企业为主，但本土知名大企业较少。而佛山顺德，则呈现一个明显特征——“大中小企业共存”。
为何能做到巨头与集群共生？要研究顺德家电产业集群，“中国家电制造业重镇”北滘是一个最好的样本。2020年，北滘家电产业产值约2709亿元，占据了全国家电业总产值10%，也占据了顺德的“半壁江山”。北滘，还有一个全球知名的家电巨头美的集团。
产业集群中有一个重要的理论“增长极”，它是指一种起支配作用的经济单位，当它增长或创新时，能诱导其它经济单位增长。在北滘家电产业集群中，美的，无疑就是这个“增长极”。
从上世纪80年代转产电风扇，引领年销售额300万元的佳绩，到后来的产权改革“靓女先嫁”，开拓海外市场，美的在在家电产业上的重要动作，都对集群发展产生着重大的拉动，并带动了一批以风扇、空调器、微波炉等产品为主的企业在北滘崛起。
但作为增长极，美的不止是一个引领者，某种意义上也是孕育者，孕育出一批“草”“灌”中小微企业。
一组数据，根据去年疫情复工复产期间的梳理，美的光在顺德本土就有一级供应商就400多家，而美的空调的1000家合格供应商，与北滘近800家企业存在供需关系。这意味着，光美的一家企业，就为北滘集聚了一大批家电及其配套企业。
而另一组数据足以看出集群的质量。整个北滘，家电类上市企业共有6家，家电及其配套企业223家，占全镇规模以上工业企业66.3%。
但反过来，这些“草”“灌”，为大树的生长提供了充足差分。正是这些供应链企业集聚周边，在良性的竞争下，保证了美的成本的最小化以及反应的快速性；美的提出的需求，也有企业能快速“接招”研发，提前“试错”，为美的节省成本少走弯路……
一个龙头企业，一批知名企业，数百家供应企业， 这样的产业集群犹如热带雨林，打造出一个完整生态闭环。
那么北滘为何能做到？这就涉及集群发展的另一个关键词“创新”。 毗邻港澳的北滘家电，是以乡镇企业自发成长而来，没有政府过多的扶持，要在市场上突出重围，只有靠创新。
作为龙头企业，美的本身一直强调创新。作为一家民营企业，其对成本和市场天然敏感，由此倒逼着供应链上的企业创新。其对于产业链的响应速度有着非常高的要求，使供应链企业必然不断去创新从而降低成本，提升利润率。但同时，美的也有扶持供应商的举措，会帮助对其重要且成本敏感的企业进行工艺改善。
另一边，美的作为“黄埔军校”，从这出来创业的前员工源源不断为家电产业注入创新力量。在北滘326家国家高新技术企业中，205家来自家电及其配套企业。
龙头与集群企业共生共荣，是一个健康有活力的产业集群。北滘家电，描绘的正是这样一副场景。站在“十四五”的新起点，佛山提出重点培育8大产业集群，形成 “2 2 4”梯队产业格局。在新的佛山故事中，相信北滘的家电产业集群，必然有借鉴之处。
【统筹】林焕辉 叶洁纯
【南方日报记者】蓝志凌
受访者供图
【作者】 蓝志凌
【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 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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