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2日晚，长沙梓园路。有人靠在停车坪的路障边，手里提着定制的广告牌，上面打着醒目的“低至88元/间”字样。
湖南省儿童医院对面的住宅楼一楼，王艳和李建义带着女儿，经营着家庭旅馆。十余间客房里，住着从全国各地带着孩子来儿童医院就医的家长。他们白天在旅馆做饭再带去医院，陪孩子做检查、做康复训练，晚上在这里歇脚休息。
王艳和李建义守候着带孩子前来就医的家长，为他们提供或短或长的安眠之所。
他们从不主动过问住客孩子的病情，但也会陪着倾诉者掉眼泪；他们让长期住在这里的带孙奶奶做“帮工”，减轻她的压力；他们曾目送很多孩子痊愈的住客开心回家，也会感慨结局“不圆满”的故事。
与住客道别时，他们互相遵守着一个默契：从不说“再见”。
提供厨房和洗衣机，“为了让他们方便一些”
湖南省儿童医院坐落在长沙市雨花区梓园路86号。这家三甲医院在华中地区很有名气，不仅有长沙的患儿家长带孩子前来就医，还有不少省内市州，甚至山东、广东的患儿家长慕名前来。
三年前，王艳和李建义从别人手里接过这家位于儿童医院马路对面的旅馆。大儿子在河西上学，夫妻俩带着两岁多的女儿守在旅馆里。
“一开始觉得儿童医院旁边，生意好嘛。”李建义说。
在接手旅馆之前，李建义在深圳做过十年的士司机，又在老家攸县做过好几年生意。很有生意头脑的李建义用红底黄字做招牌，门口的栏杆上挂满亮闪闪的装饰灯，“还是要做得比较有童趣，毕竟都是小朋友。”
走进旅馆，左侧放着几辆滑板车，前面的桌子上放了一张“福”匾。地上和墙上铺满了绿色的人造草皮，角落里还散落着篮球和跳绳。李建义的女儿有时玩玩跳绳，也有前来住宿的患儿把玩篮球。
右拐进入旅馆接待室，王艳带着女儿坐在柜台后面看动画片。李建义晚上就睡在这里，王艳带女儿睡在最小的一间客房。
接待室门口挂着晾衣架、吹风机、牙刷、扫把，下方的收纳箱里放着沐浴露、洗发液和干净床单，供客人们取用。洗手间里的洗衣机也可以使用，后院的晾衣杆上，横七竖八地晾晒了许多孩子的衣物。
王艳希望多给客人们提供些方便。考虑到患病孩子在饮食上有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因此空出两间厨房，让客人们可以自己做饭。“来到这里的，基本上是病情已经很严重的孩子。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尽量方便些。”
不过问患儿病情，也少不了边倾听边安慰
谈话间，两位女客人带着约莫六岁的孩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位背着黑色的大背包，问：“还有房间吗？”
李建义迎上去，说“有的，还是开双人间吗？”
客人点头，掏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百元钞票递过去，“能六十吗？”
李建义找出二十元零钱，再叠上一张房卡，递回去，“那不行嘞。八十已经是折扣价了！”
客人拿上房卡，带着孩子沿狭窄的过道走进1098房间。那是一间约十平米的双床房，床头灯后有一张花草背景的贴画，墙壁上挂着牌匾：“人生要努力”。房间门上刻着“竹报平安”字样。
这样的设计，在过道里随处可见：走廊上贴满竹子图案的墙纸，还有房间门口贴着荷花、锦鲤、蝴蝶、“平安富贵”的贴纸。
李建义告诉记者，刚刚来的是“熟客”。“每个月都要来一趟，来了住几天就走，估计是给孩子做检查拿化验单吧。”
关于患儿的病情，王艳和李建义从不多问。“来这里的小孩，肯定是病情很严重的，也都是愁眉苦脸，开心不起来。”
与患儿家属之间的交流，多集中在生活方面。“比方说厨房怎么用啦，热水怎么开啦，哪里买东西比较便宜啦。”
当然，也有不少家长愿意与夫妻俩分享孩子治疗过程中跌宕的心情。去年，一位从茶陵来儿童医院的未婚妈妈让李建义印象深刻，“那个妈妈很年轻，生孩子后找了个男朋友，男朋友有天突然打了才一岁的小孩，当时小孩半边都瘫痪了。”
“小孩住在ICU病房里，又没有钱治疗。”李建义回忆当时的场景，“我们都给她出主意，看怎么才能让婆家也出钱给孩子。”幸运的是，孩子后来康复得不错。一个月后，母子俩便回到了茶陵老家。“这是为数不多的美好结局。”李建义说。
而他口中不圆满的故事，是令人感慨且难以忘记的。王艳告诉记者，她最近和店里一位邵阳来的妈妈聊得比较多。“骑三轮车带着小孩，被车撞了，动大手术，现在在做康复。三轮车本来也没上保险，对方车辆还找他们索赔，很糟心。还有一个才出生百天就无法正常排尿的宝宝，治疗之后还是去世了。”
从不说再见，最真诚的祝福
晚上8时许，旅馆帮工陈姨的儿子回来了。见陈姨和儿子又起了争执，僵持不下，李建义忍不住走过去说了两句。
“要不是你妈妈在这里带着孙，还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怎么能跟你妈妈吵架！”
陈姨本是李建义旅馆里的客人。一年前她带着四岁的孙子来儿童医院治疗自闭症，由于自闭症的治疗周期很长，陈姨和孙子就一直住下了。为了赚生活费，陈姨在空闲时间帮忙收拾整理房间，和夫妻俩的关系也更加亲近。
而陈姨的儿子似乎对孩子的病情并不上心，这让李建义很头疼。“他儿子有时候住在这里，有时候不见人。孩子明年就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了，如果自闭症还不能有好转的话，那就不能上学了呀，急死人了。”
还有一个多月，农历新年就要来了。李建义还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回家过年。“以前客人多的时候就回不去，客人少我就拜托他们帮我看着店。但就算回了老家，年初二也得回来，不然来看病的小朋友和家长们住在哪里呢。”
旅馆里的客人来来往往，李建义和王艳守着这家小店。“医院有医生给他们治病，我们能做的也就是给他们打折，降低一点房价。”
客人收拾行李离开，他们从不说“再见”，只说“慢走”。“哪怕知道他们为了孩子的检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来，但也是我们最真诚的祝福了。”
潇湘晨报记者任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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